望仙泽交界,银月堂。
两道身影正从堂内长廊疾走而过,走到哪里堂内守侍便跪倒一片。走在领头的人飘荡的衣摆上月丝光华流转,蜿蜒间如同一片流光溢彩的星河,跟在后头的人则抱着一大堆卷轴,悬浮屏幕还不停跳出来,俱是需要处理的事宜。
“统领!九重天有信!”副使从卷轴里探出头,“重氏三女约见,问您何时定期?”
“推拒。”统领道。
“这是那位亲自传令!”副使为难万分,“大人,联姻一事已经拖了许久,如要名正言顺入九重天,恐怕不得不——”
身前人停步,副使一哽,立刻跪身,“属下失言。”
“……起来。”统领继续往前走,“她那边我自会去说,用不着你操心。升仙台开启在即,事务繁多,你不必费心在我身上。”
“属下世代为徐氏奉献,向您尽忠才是本分!”副使连忙喊道,而后又犹豫问:“您今日心情不佳,是因为重氏派人埋伏我们,拖累您救下神谕,还是…为那个紫衣半仙?”
他眸光渐沉,“重氏便罢了,北部这等贫弱也敢入局,只要您有意……”
“何天涯。”
副使当即绷直脊背,“是,但听吩咐。”
“别再。”统领抬手抚上面前镂空雕银门,冰凉目光落在副使发旋,一字一顿。
“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副使整个人一抖,抬头想说些什么,统领却已经推门而入。银寒的镂空花门无情关合,把一切多余心思关在外界,副使——何天涯凝视门扉许久,才抿唇起身。
而门内,千万灯火在黑暗覆没的一瞬间亮起,白焰燃燃如星,流光顺着银发泼洒,照得仙都卫统领整个人清冷出尘。
他沿着灯火向前,一直到一尊巨大神像前才停下,跪在蒲团上行礼。
“晚辈徐银,奏请上神。”
周围场景出现变化,烟雾飘渺在余光中,统领垂眸,膝下蒲团已经变为丝绸软垫,而他身后无数青白衣袍的纸人正持着电子香火,对神台三拜叩首。
神龛灯烛,青绿旌旗,上神仙域。仙都卫统领撑起身,眼前巨石神像化作重重帷幕,而在帷幕之后,一个穿着庄重繁复,脑后亮两层天青金环的人若隐若现。
她长发曳地,弯曲的银白发尾如同天间弦月。
“我听闻你推拒了重氏女的约见,理由。”
神音震荡,烟雾被兀然冲散。仙都卫统领牢牢定立原地,声音平稳,“重氏居心不轨,数次暗害,联姻百害而无一利。”
“……百害而无一利。”上神漠然重复,“仅仅如此吗?”
“仅仅如此。”
上神没有说话,半晌后,她才开口:“楼寻。”
炽焰骤然跳跃眼前!楼寻倏然僵硬,却半步未退,任由神火烧上他的面具,灰烬沿线缓慢飞逝,灼烧一切丑陋的伪装,露出其下精致眉目。
长眉入鬓,玉面琳琅,多年过去,他眉眼一切如旧,美同高山银雪,只更添几分清冷气韵,如同一把藏锋的霜晶冰刃,疏离且锋锐。
“你没有私心吗?”上神道。
灰烬散落,楼寻垂眼,眸光遮在长睫之下。
“晚辈不敢。”
“不敢。你七年前能对自己狠到那般程度,会有什么不敢?神火尚且烧不灭的情根,你又怎么证明毫无私心?”
楼寻抬起眼来。
他神色没有任何松动,思绪却缓缓将他扯回七年前那个血流漂橹的夜。
他从魔界奄奄一息爬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接入仙盟“陆吾”,靠动乱里无人管辖的人工智能回到徐家地宫,一如当年的徐嫣然跪在神像前。
却并非俯首叩求。
当时他离走火入魔只有一步之遥,却依旧义无反顾破了溯洄禁制,徐家千百代传下的纯白焰火顷刻间烧满地宫废墟。
被炽热扭曲的空气里,他无视自己崩解的血肉,只一寸一寸,抚掌请神。
“晚辈徐氏后人……”皮肤在焰火中溃烂,“……求见万象徐氏上神……徐月生。”
烈火焚烧的痛楚似乎还弥留在皮肤表面。
楼寻眨眼,将思绪不动声色扯回,听见上神冷漠道:“徐氏白焰纯粹,邪祟触之最是痛不欲生,你那时已经极近入魔,若我不及时赶到,你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是。上神恩德,晚辈没齿难忘。”
“既没齿难忘,便不该有烧不去的情念。”上神严肃起来,“你已应承我徐氏命运,走的是上神道,合该七火六焰剔除人情。为何喜怒瞋痴全部烧尽,偏偏烧不尽情根?”
她一顿,冰凉道:“你还有放不下的人?”
杀机。
刺骨的严寒即刻顺着楼寻四肢百骸往骨子里钻,他喉口涌上腥甜,被强行咽下去。
楼寻指尖陷入掌心,缓了半晌,才道:“不敢欺瞒上神,他已死于七年前地下城叛乱,是我未敢相忘。”
“死人。你为一个死人三拒重家女。重氏虽出了个罪仙重红,但在九重天多年,势力盘根蒂结,若想名正言顺登仙,其支持必不可少。为难也好折辱也罢,重氏恃傲又能逍遥多少日子,还怕来日屠杀不得?”
楼寻没有应声。
“两家婚约已定,待你登仙后即刻完婚,以后这种小事别再烦到我跟前。”
“是,”楼寻毫无起伏道,“晚辈明白。”
“至于你,安排好升仙事宜后回九重天闭关。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再烧不尽杂念,别怪我亲自动手。”
“是,”楼寻依旧古井无波,“多谢上神。”
神域内寂静下来。
楼寻恭敬地垂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突然,刚刚还杀伐果断的神灵嗓音淡了些,“你为何…”
她似乎在犹豫,“还在称呼上神……”
楼寻长睫微颤,神台上的人却又止住话音。
“算了。”
“是。”楼寻转身就走。
“等会。”
楼寻机械地转回去,“上神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