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我发誓,我们都很喜欢刚才那样。”它立刻说,脸颊部分变成了类似大理石般的颜色和质感——显然,它脸红了。接着,像是不够似的,它看了她一眼,重又强调了一遍,“刚才的感觉很好,我保证。”
帕萨莉的脸红了,气也消了。
不过,等汤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小瓶药水走过来时,她还是故意把脸拉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的灵魂又缩回她的身体里去了。
“我要跟你谈谈刚才的事。”她接过药水,一饮而尽后说,眯起眼盯着他说。
汤姆接过空药瓶,把它放在了床头柜身上,别开了视线,接着又垂下了眼睑。
就在帕萨莉以为他不会开口,还得等自己逼迫时,他张嘴了,声音和身体都显得有些僵硬:“我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帕萨莉。谁都没有道理把压力转嫁给对方。”
帕萨莉觉得这说法可笑极了,但同时也冷静了下来,发现自己刚才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更接近实情的状况:或许他们拥抱的时候,汤姆脑子的那些东西并非即时产生,而是长期积压的结果。也就是说,刚才之所以发生那样的事,是因为他让太多事务和情绪长久地压抑在心里,又没有及时处理,于是在他们拥抱、不再紧绷神经和注意力维持大脑封闭术时,那些纷乱的思绪和情绪就不自觉通过汤姆藏在她身体里的灵魂传到了她这里。
可如果是这样,他就更该死了。帕萨莉又担心又生气,“既然你笃信这个逻辑,那凭什么能认为我有了困难就该来找你呢?毕竟你连自己的事情和情绪都没法好好消化。”
“那不一样。”汤姆立即说,抬起了眼睛,神态平淡却透露着固执,“你遇到的问题是我们能一起轻而易举解决的。但我遇到的这些事情只能独自面对。就像你事业上的事,从来都是自己解决,不是吗?”
“……但我的事业没有让我精神崩溃。”帕萨莉尖锐地指出。
“嘘,小声,帕萨莉,你会把梅尔宾斯夫人吵醒的。她会以为出了什么事。”汤姆立即朝旁边看了一眼,同时把右手食指放在了嘴唇前,接着弯了下嘴唇,左手才抽出魔杖给房间里施了一个静音咒。
做这些时,他的脸上和眼里都流露出了轻松和愉悦,边挑杖尖边轻声嘲笑,不过语气里没有恶意,“而且,容我提醒,躺在这里的人是你,不是我。”说完,他得意地又咧嘴笑了,末了还好心情地伸手,想把她耳边滑落的头发重新别到耳朵后面。
帕萨莉立刻打开了他的手,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压低声音厉声斥责:“你只是暂时靠着大脑封闭术压制了一切,如果你不尝试及时疏解这些东西,跟人沟通什么的,总有一天会被这些压垮,就像我曾经那样。”
“放心,我过一阵就会清理一次。”汤姆马上就明白了她指的“曾经”是哪一次1,撇了下嘴,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看到对方令人熟悉的表情,帕萨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与此同时,也做出了决定:“我答应你。明天起跟你去‘寂静之夜’。我会跟谢礼说一声。这样他也能整个晚上陪伴自己的女伴了。不过,在配合我修复你灵魂的同时,你每天必须跟我聊够至少一个小时。而且,我们约会期间——也就是你的灵魂和精神完全康复前,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一言为定。”汤姆立马说,扬起眉毛,眼里露出半是会意半是嘲笑的亮光,似乎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但此时他看上去生机勃勃,跟普通期待约会的青年没什么不同。
因此,即便帕萨莉知道,他的这类誓言通常跟放屁没什么区别,却也不得不承认,眼下的他很可爱。
“好好休息。”他说,显然被她的不以为然和气恼表情所取悦,又一次捋她的鬓角——这回得逞了,他才挂着得意的微笑离开。临走时,贴心地帮她把门仔细带上。
望着重新闭合的房门,帕萨莉后知后觉地再度脸红了。激动、兴奋、甜蜜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在胸口迅速膨胀,然后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让她亢奋起来,在床上辗转反侧,以至于到最后都不清楚何时才睡着。
然后,似乎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汤姆的灵魂把她叫醒,她才发现天已经彻底亮了。墙上的时钟显示,此时已经快九点了。
她起晚了,因此动作必须更快点才行——今天得提早完成日常任务,因为晚上要跟汤姆出去,到时候她还得稍微打扮一下。想到这里,她的脸忍不住又红了。
早餐桌边只有妈妈,汤姆已经一早就离开了。
“哦,亲爱的,早上好。”妈妈的语气听上去格外轻快,“快坐下吃饭吧。你今天起晚了。”
即使注意到她的脸色有点差,她的不快也没有持续太久:“你是不是最近又熬夜了?不能这样,亲爱的。虽然巫师的寿命比普通人长,也不容易生病,但这不代表你能任性地糟蹋身体。我记得你还指责过汤姆不爱护身体,可你自己做得也不好。”
“对不起,妈妈,今晚我一定十一点前睡觉。”帕萨莉赶忙保证,“都怪该死的‘约会法令’。”
“得了,我听汤姆说,没有法令那会你也经常熬夜。”妈妈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语气和脸上却没有了往日那么多的责备。
“我才没有‘经常’熬夜呢。”帕萨莉有些没底气地反驳,心里有些疑惑妈妈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我问过汤姆了,他每晚两三点、甚至三四点回来时,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妈妈抬眼看了她一下强调,让她彻底哑了火。
可恨的汤姆,竟敢背着她跟妈妈告密。帕萨莉咬着吐司恨恨地想,同时也明白他这是为她好,于是又忍不住感到一阵甜蜜。
“话说回来,我今天早上听汤姆说,你们今晚要去约会?”妈妈又瞥了她一眼问——虽然使用了疑问语气,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挂不住了。
“哦,他答应配合我做一些康复训练。作为条件,我就答应跟他出去。毕竟你知道,我们做了约定。”她忍不住脸红了,心口又是一阵兴奋、甜蜜和期待。同时,她注意到,汤姆耍了心眼,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防止她出尔反尔。
但她才跟他不一样呢,她会信守诺言。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这意味着你们正式确定关系了,对吗?”她的话音刚落,妈妈就迫不及待地问,接着以让人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的口吻快活地边感慨边搂了她一下,“哦,萨莉,说真的,我真为你高兴。诚然,我并不那么喜欢汤姆的性格,但至少你们相互了解,彼此倾心,还都愿意尊重对方。尽管之前总有种种顾虑和困难,可时至今日,这段关系也终于有了一些进展。真是太好了,亲爱的,你能有个同龄人一直陪伴你了……”
“这才刚开始呢,”听到这里,帕萨莉越发难为情了,“我可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直配合。”说着,她警惕十足地又加强了一遍大脑封闭术,并暗暗警告汤姆的灵魂,倘若胆敢把她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告诉他本人,她就再也不跟它说话了。
它没吭声。她就当它答应了。
“可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哪怕以后出了岔子,你们都为这段关系努力过了,这就是好样的。”妈妈宽慰道。
“我得去店里了,妈妈。”帕萨莉难为情地红着脸把最后一口早饭扒进嘴里,赶紧站起身——她得动作快点,因为今天还得提前跟谢礼打声招呼,感谢并告诉对方,以后可以不用麻烦帮助她了。
“那好吧。你们到时候晚上早点回来。对了,你中午还回来吃饭吗?需要我把饭送到店里吗?还是你跟汤姆一吃?”妈妈读懂了她的赧然,收起了一些笑容问。
帕萨莉有些羞恼地瞪着妈妈。
“你忘记我们之前说的了吗?既然喜欢彼此,那就大大方方的。没人会笑话你们。”妈妈宠爱地过来搂了她一下并在她的头发上亲了好几下。
“好吧,我当然要回来。汤姆中午通常会在魔法部跟同事进餐。”帕萨莉红着脸说,感觉的确没那么不得劲了。
“好的。”妈妈轻快地说,然后跟她告别。
不论如何,这天上午她的效率和兴致都非常高。中午回去跟妈妈一道用餐后,下午去了一趟魔法部帮助交通、通讯和卫生部处理了一些任务,接近傍晚时分,她回到了家,梳妆打扮一番,最后拿着一瓶红酒,迅速回到了店里。
这个时候,谢礼通常也准备打烊,因此一定在店里。作为一个法国人,这位朋友很喜欢红酒,而她最近正好从阿基姆那里收到了几瓶非常不错的,想必他会很高兴。
想到朋友接下来也可以跟自己的女伴度过每一整个夜晚,她的心情就更好了——从店里离开时,她情不自禁地对着门边的一个装饰镜整理了一下稍微卷过的耳发。
镜子的姑娘只化了一个淡妆——妈妈也认为这种妆容非常衬她。今天她看上去非常漂亮端庄。
一切都很完美。帕萨莉想,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拉开了店门,却差点跟阿尔法德撞在一起——他正准备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附近豪华餐厅的打包午餐袋。
扶住她后,他愣了一下。
“哦,嗨,阿尔,今天魔法部没有事情吗?”帕萨莉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发,庆幸地发现它们还好好的,没被碰坏,于是轻快地问。
近两年,阿尔法德跟汤姆一样,也常年待在魔法部,许多时候在里面度过一个个夜晚。
“今天是周六,萨莉。”他挑了下眉毛说,接着闪身进来,把午餐放到了店门口的茶几上,眼睛依旧落在她脸上:“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显然,他看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帕萨莉控制住自己不要脸红或者表现出激动来,仅耸了耸肩。
“你要到哪里去?”阿尔法德没有就此结束对话,而是反手关上了店门,挡在门口问,灰眼睛仔细打量她的脸。仿佛得到她的答案,他才会放她过去。
“我正要去找谢礼。”帕萨莉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含糊地说,接着更多地生出了心虚,避开了他的视线——阿尔法德一直都是她的盟友:他们都是坚定的单身主义者,都在为抵抗眼下的约会政令苦苦支撑。但如今,她可以说背叛了这位盟友。
“所以,你要认真跟他约会了?”他安静地问,语气让她越发不敢看他。
“当然不是。你知道的,他只是帮忙而已。”她说,内心有些煎熬——一方面,她后悔自己一开始就该随便扯个谎,先把他应付过去,不然等会来不及去通知谢礼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没必要这么做。因为现在所有能出具约会证明的地方早已没有了从前的相对隐私——她要是跟别人约会,阿尔法德最终总会从八卦的魔法部熟人嘴里知道。
“那是谁?”他又问,声音变得冰冷起来,还有些颤抖,似乎相当生气。
这回,帕萨莉感觉到有些委屈了——诚然,她能理解阿尔法德的感受,如果朋友脱离了单身大军,投向了某个姑娘的怀抱,她也会觉得失落和孤单。毕竟这意味着接下来她就得独自面对沉重的税款并想出各种歪招避税。可作为朋友,她也很快会为他感到高兴,还会很好奇那是一位怎样的姑娘。
“一位我感觉还不错的男士,我们决定正式约会。”刺伤让她忘却了背叛的心虚,甚至没顾得上害臊,就理直气壮地抬起眼睛说,“所以我现在正要去感谢谢礼并告诉他从今天起,他可以跟女伴享受整个夜晚时光了。”
“是吗?你们是哪里认识的?他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你别是被人骗了吧?”阿尔法德的脸上掠过惊讶和着急,声音也颤抖得更厉害了,但帕萨莉更多留意到他语里的轻视和敌意。
“我们不久前在一个学术会议上认识,他是个外国人,”帕萨莉撒谎,同时捏紧了手里打算用作礼物的红酒,用紧绷的声音说,按捺住委屈、恼火和失望——她不能透露汤姆的身份,于是出于条件反射地编瞎话,随即又觉得根本没必要透露过多信息,于是更生气了:“而且,我们还只是处在初步了解的阶段。你怎么就能判断我被骗了呢?”
“那也没什么两样!你才跟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才见过几次……几次面,就觉得他不错、要去跟他约会吗?!”阿尔法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质问,脸张红了,声音拔高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店里一片死寂。所有的人偶都定在了原地,表情变得呆滞,似乎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帕萨莉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哪怕当初被逼着订婚、不得不暂时接受未婚妻的存在时,阿尔法德都没像现在这样:他的脸颊和眼眶因为激烈的情绪而越发通红起来,那双总是自信坚定、甚至有时颇为冷漠的灰眼睛里此时流露出抗拒和恐慌。他紧紧盯着她,眼里也开始泛红,逐渐渗出泪光,脸上也显出不愿相信的急切来。
顿了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稍微偏过脸,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转回来看着她。这回,他的眼中和脸上出现了恳切和几分希冀:“你是认真的吗?我觉得你该谨慎一些。现在不少外国人正在利用‘约会令’骗财骗色。或许你会愿意让我帮你看一下,现在我跟移民部的人很熟。”
帕萨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适才所有的不忿、气恼和失望都不翼而飞,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并固执地盘旋不去:难道过去了这么久,阿尔法德还对她抱有好感吗?
不——至少他此时看上去对她绝对不止“抱有好感”那么简单。
怔怔地跟那双越来越黯淡的灰眼睛对视着,余光扫到对方逐渐褪去血色、变得异常苍白的脸,她从未感到如此无措和无力。
“……阿尔,我对他有好感,他也对我抱有同样的感觉。我很抱歉。”最终,她艰难地说,想去拥抱、安慰他,但忍住了。
阿尔法德的脸色随着这几句话彻底变得灰败,似乎最后一丝活气也离开了他的身体。与此同时,他的脸颊也仿佛一瞬间消瘦了下去。
“……是吗?那就祝你今晚过得愉快。”吞咽了一下喉咙后,他迅速移开了目光,压低声音说,旋即转身冲出了店外。
两秒内,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爆响,他幻影移形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