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汀突然睁开眼睛。透过窗帘的晨光仿佛飘浮在头顶的海水,一脉一脉波动着,把她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
拿过手机点开,已经八点过了。裘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过,把她手机的闹钟关了,还给李红英发了短信,帮她请了半天假。
今天有公开课!竟然关她闹钟!
陈芷汀恨恨地骂自己。裘江的手机和银行卡的密码她都不知道,也从没提出过异议。为表示夫妻间的信任,她的手机没有设密码,工资卡上的密码也一直没改过,裘江也知道,随时可以拿她的卡取钱。
此时此刻,才发现这是最愚蠢的信任!她真想拨打过去骂他一顿。
好在公开课在下午。
慢慢捕捉凌晨的梦境,还能回想一大半。她看见多维时空里的自己,不敢追寻未知的命运。她对自己莫名的留恋非常不解。难道是身体的记忆阻止了心的选择?
她出现一种奇怪的感悟:大脑、身体和心脏三位一体,又各自为政。大脑指挥身体向心脏传达自己的命令,心脏也通过身体向大脑表达自己的意愿,身体拥有藏于脊髓人属于肉身的原始记忆,同时留下执行大脑或心脏的指令印迹。如果三位一体,那就非常愉悦;如果二比一对抗,或者一对一对一三向抗阻,就有得苦受了,或者神经衰弱、精神失常、发疯发癫,或者心脑疾病、痼疾顽疾、肿瘤癌变……
大脑经过理性分析,让她离开,可身体经过漫长的岁月浸染,不想舍弃;大脑沉睡时心灵觉醒,一边配合大脑保持距离,一边配合身体不舍放弃,一边通过回忆唤醒旧梦……
二比一。似乎赢面更大。可是别忘了,思想所依托的大脑和心灵所依托的心脏都属于身体,没有这两个实体,所思所想皆是虚妄……
刹那间的感悟没有形成完整的闭合环,陈芷汀披上旧睡袍走进客厅,一眼看到餐桌上的早点。是她爱吃的素菜包、葱油饼,菜包还有温度。
睡到自然醒,浑身舒坦;味蕾起动,挤走胡思乱想;大脑发出新的指令……那就不骂他了吧。只是那个吊梢眉的女人……
不行。今天的课太重要了。陈芷汀振奋精神,把事和梦统统摇到脑后,同时想起涂亮常讲的粗话:闲得旦 痛。
就是闲得没事干,才把简单的生活搞得像电视剧一样波澜起伏。若都像老师那样,网民骂得天翻地覆,上课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备课讲课改作业、考试开会改试卷、公开课优质课督导课、查教案查听课查考勤查公需查专业课……学生作业如万里长城永不倒,网民吐槽似千里黄河水滔滔……哪有时间搞七搞八。
陈芷汀准备打完电话去上班。徐珊忙音,涂亮忙音;裘江竟然也忙音。
不祥之觉涌上心头,正要分析可能发生什么事,电话响了。
李红英的声音像等待出膛的炮弹。“陈老师你的课调不开,是做试卷还是写作文?”
“下午有我的公开课,能调到第四节我就过去上。”
“好的好的,太谢谢啦!”
又发牢骚说,宁可十个校长休长假,不能一个老师请病假。倒下一个老师,慌神半个年级。陈老师,还是你能体谅我们。
没断胳膊没断腿,没发高烧没晕倒,当然得上班吧。
办公室里静悄悄,老师们都在埋头备课改作业。
岳晓明挂在网上神情亢奋地敲打着键盘。翻眼看到陈芷汀,招手让她过来。
他在网上看到一则痛批老师补课的跟贴,正跟一个发贴的人死磕。一个网民在一篇报道学生跳L 事件的文章后面发贴说,老师在周六日补课费一年可达三五十万。
学生跳L 跟补课扯什么关系?跑题可以不计较,缺少生活常识就太可气。岳晓明也偏离事态进展,诚恳地现身说法,没有那么多,别说三五十万,正经薪水都没有五万,若补课有十倍收入我就去干啦,上什么班呢,钱少事多责任大!立刻就有大把路人变仇人,打酱油变成打怪兽:
当老师的不去改作业还有时间上网——我了个去,老师连上网都不行怎么教学?
拿了钱还要装穷就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这是平庸的邪恶,WG余毒未清啊!
补课收费不怕老天长眼天打雷辟——就是老天长眼才不天打雷“劈”嘛!
“我告诉你,补课不对你就别补,你若补课就应该给费用啊,按劳取酬有什么错?贪污受贿、剥削压榨才是万恶之源嘛!”
——什么按劳取酬啊,别说得那么好听,收那么高的补课费就是剥削压榨!
“你可以选择不给别人剥削压榨你的机会对不?何必犯……那个啥,送人手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