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的距离,他累得近乎直不起身子。
坐着捡东西是个十足的技术活,远比想像中的困难。
轮椅必须侧停在那东西边上,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操作轮椅停在精确的位置,远比一个完美的侧方位停车困难的多。
他甚至在某个瞬间想使唤一下深渊。
但深渊是一只有原则的精神兽,智商不稳定,并本能地拒绝一切有害向导自身的行为。他毫不怀疑这只猫出来会直接冲出帐篷,咬游子龙一口,然后把所有人都带进来参观他的做贼心虚。
沈让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用左手反勾住轮椅椅背,整个身体往右前方倒,像操作什么高难度的精密仪器那样盯着右手。可精细操作并不是唯一障碍,胸腔和腹部扭曲受压,心跳擂鼓似的震动着,呼吸困难会进一步影响他控制肌肉时的注意力。
指尖轻触到瓶子与行囊的夹角,支撑了大部分体重的左臂已经开始发抖。右边手腕下压,他将这个名为“右手”的精密仪器合拢,但几乎是预料之中,拇指指尖轻轻地从瓶子边缘擦过。
试到第三次,瓶子晃了晃。
然后欢快地滚到了行囊背后。
一个他绝对没办法侧方位停车的位置。
沈让挂在轮椅上,整个人静止了半分钟。
他有两个选择。
第一,放弃这无用的挣扎,随便喊一个人进来,用三秒的时间把瓶子捡起来,然后他要用最少三十分钟来诡辩,大概率诡辩失败,最坏的结果是在关燕和游子龙的压迫下取消剩下的行程,回家养病。
第二,从轮椅上下去,把这瓶药捡起来,这一顿药吃不吃都是后话,得赶在任何人进帐篷以前把它藏好。
沈让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压下手刹,他拎着膝弯将两条腿从脚踏上搬下去,动作很急,也不顾上让脚落在一个踩在地上的姿势。两条腿胡乱扭曲着倒在一旁,他双手撑在两侧扶手上,往后用力,不管不顾地将上身前推。只要不在乎落地那一下是否狼狈,从轮椅上摔下来并不是一个特别困难的操作。
后背感受不到刮擦带来的疼痛,他经历了短暂的失重感,视线降低了很多。
沈让这才扭头,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两条腿凌乱地交叠着,裤腿扭曲,他看不到自己是不是坐在自己的右脚上,但至少绑着尿袋的左腿是伸出去的。复健的时候他练过翻身,但前提是身体已经躺平,这种肢体打结的情况下,处处是阻力,想体面地翻身坐起来,再用手撑在两侧挪过去,可行性几乎为零。
沈让选择了爬。
他没想过在不同材质的平面上,爬起来的阻力会相差这么大。
肩很疼,刺痛的麻木感从手肘延伸到手心,而痛感却沿着脊柱捣着他的后背。他每次用手臂把身体往前拽,都能看到手指细碎地颤抖,也许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不过他看不见。每一步——姑且称为“步”吧——都只能往前蹭几厘米。他剧烈地喘息起来,把下颌搁在地上,闭着眼喘息。缓了片刻,上肢的力气并没有恢复,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那该死的药瓶,咬着牙用下巴蹭着地面,一起使劲。
越过防潮垫下那不足五厘米高的小石头,他的进度又加快了一点。
裤腰被摩擦力蹭得从腰到了胯,两个脚尖歪向同一侧,右边的脚跟从没系鞋带的短靴里脱出来。他终于摸到了药瓶,勉强咽下急促的呼吸,扭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人聊得正欢。
他用手肘一顶,勉强把上身拧成了侧躺的样子。
沈让不喜欢用牙,他觉得口水横流太脏了。但这会儿他也不顾上太多,双手夹着药瓶瓶身,一口咬住了瓶盖,狼狈地拧开之后,他本想用舌尖去将药片舔出来,却到底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他侧躺在地上,用手敲了敲药瓶尾部。
惯性震出来几片药,沈让看都不看地扭头吃进嘴里。苦涩一下子从舌尖蔓延开,从舌根一直苦到嗓子眼,他没空矫情,三两下咬着瓶盖把盖子拧回去。又转身爬了两步,两边小臂压在行囊上,用牙齿咬着行囊的拉链,将背包拉开了口子,回头叼着药瓶塞进了放药的小袋里。
他犹嫌不安全,做贼似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没听见有人要进来,低下头,随便咬出来个药瓶子,手口并用地拧开,故意散落出来。
等到游子龙进屋发现他这副尊容,游子龙一定会先救他。他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说什么身上疼了嗓子痒了想拿药,再别扭几句说不想麻烦游子龙,他有九成的把握,自家那位笨蛋哨兵只会把地上的药捡起来扔回包里,不会过多关注包里的药是不是多了一个瓶子。
他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直到游子龙捡起来那个药瓶子,表情困惑又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局促,最后“腾”得一下红了脸,“让让,你,那个,你要是有需求,不用忍着,忍着不好。小火龙可以帮你的。而且你不用故意气我赶我走,你要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直说,我回避就行……”
沈让这才注意到自己最后从包里叼出来的是什么个玩意儿。
那瓶子上写着:信息素平衡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