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读过一个故事。富商夫妇预订了返乡的船票,然而其中的妻子在远航前因病去世。为了一同回家,富商就把爱人的尸体装进了木箱盐渍防腐,对外则假称箱中的是他珍藏多年的艺术品。”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会打开钉死的木箱,一遍又一遍地欣赏着那副亲手制造的[杰作],聊解思念之苦。”
渔场的仓库里堆放着数十个黑色的坛子,其大小几乎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性。前提是对方蜷缩着,或者被折叠起来。最好像故事里的妻子那样是具尸体,如此一来,可操作空间就大得多了。
“你们说,人鱼会不会也这么想?把渔夫的残骸置放在触手可及的、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而且利用某种方式延缓腐败。”祁遇边说边将手伸进坛口,从里面拽出了一团人类的毛发,“比如说,把他腌在坛子里……”
“你为何如此熟练!哪个正常人脑回路这么诡异……”俄尔普斯满脸震惊,而当看到渔夫的尸块被陆陆续续地拿出来时,表情却逐渐向狐疑过渡:“谁私下给你透副本原题了?!”要不然这一套动作怎么比吃了德芙还流畅丝滑,根本不带任何停顿的。
奇怪,这也太过于顺利了。如果从众多坛子里找到渔夫骸骨的概率是十分之一,那他往往是剩下的十分之九。一发入魂?轮到谁都不可能轮到自己,背后定然有诈。
作为游戏抽卡日常大保底、怒氪648全出普卡的非酋,祁遇并不觉得自己哪天能够逆天改命、脱非入欧。一以贯之的坏运气总能带给人安全感,反倒是突如其来的好运让他倍感不安。
和他初次见到时比起来,仓库里明显少了些东西。比方说,那些肚腹鼓胀、用四肢在地上匍匐的异形。游戏的设计者并不会放置无意义的怪和npc,它们或多或少会与主线相关联:邪恶村民阻挠玩家达成任务,海底女巫引出故事剧情,人鱼作为幕后编导操纵全局。
明明仓库里放置珍视之物,却没有任何看守,这本身就很异常。而身后坛子接连碎裂的声音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想——原来不是没有监管者,而是它们需要被触发。
啧,他只想一换一让人鱼给个出口通路,没想到劫个尸体居然这么麻烦。“你们也不想让他再碎一遍吧?反正到时候我死就死了,你们可还得被人鱼夜以继日地折磨呢。”祁遇将尸块高举,作势要往下摔,身后的响动果然有所忌惮地停住了。
“不饿……不要吃了……”细长的四肢和硕大的肚腹让它们看起来格外滑稽,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薄膜,甚至得以窥见它们蠕动的消化器官。
“不……”怪物枯柴般的手臂猛然朝他袭去,谁料他竟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径直从胸口抽出一条金色长鞭,带着“浑浑”的破风声平等地鞭挞每只图谋不轨的异形。
“六点钟方向两只,主人抽死它们!”蝴蝶的须须迎风招展,祂显然对充当侦查僚机的这份工作充满热情,“十二点钟方向,哼哼,你们的末日来了!”
“呕……”兼职作武器的俄尔普斯被甩得晕头转向,只想快点下班结工伤损失费。
人类的脖颈白且修长,靛青色的微细血管如同釉面上点缀的华彩,衬得他愈发像某种脆弱且名贵的瓷器。只要咬一口,馨甜可口的血液就会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小馋蛇眼神幽暗地注视祁遇明晃晃袒露在外的皮肤,可疑地咽了咽唾沫。
下一秒,祂就看到了同样眼神幽暗的蝴蝶,以及众多如饥似渴的怪物。——不是,搁这儿争唐僧肉呢?吃到了能飞速涨修为还是咋的,那么多饿鬼全来抢!
“蠢蛇,你想吃独食?”梦境使者搓了搓镰刀状的前足,翅膀上的两对眼珠似笑非笑地睨着祂,“虽然他确实很美味…但你是馋成这样也太丢范儿了。”
“…一边去,我才没有!”
“九点钟方向,和他们干了!”
银白色鳞粉成团成团地爆开,间或交杂着霹雳般的金色弧光。所过之处,狂轰滥炸;目力所及,寸草不生。
——[愿你们在罪恶中长眠,再无苏醒之日。]
——[被神遗弃的信徒啊,地狱将会是你们灵魂的净土、永恒的乐园。]
然而还没威风两分钟,[魔王]戒指的储能量就堪堪告急。号称“梦境使者”的蝴蝶就和没了充电宝的手机一样,瞬间呈现疲软之势。
祂看向祁遇的目光远比俄尔普斯先前更加灼热,甚至到了肉麻的程度。
………………
人鱼眼皮一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都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别再问了。”张三疲惫地叹了口气,“若依你的话说,我岂不成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
“从小学到大学,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女生的手都没牵过。你描述中的那个[他]有为爱情牺牲的勇气,而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市井小民,睁眼闭眼想着明天怎么活。”张三怎么也想不通人鱼为何如此执迷不悟,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她却还是固执己见。
“可是……”人鱼紧攥着最后一点希望不撒手,“我的宝物是活着的渔夫,而你的任务偏偏是抢走他。你是复活他所需要的最后一个灵魂,别说抢了,你和活着的渔夫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
“游戏设计者不会容许任何悖论发生。除非你就是他,或者他的一部分,这样你的死亡方能满足‘夺取人鱼宝物’的任务条件。”
“……就算我是你心心念念的渔夫又怎样?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虽然我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也仅仅是感谢而已,远不到以身相许的地步。”他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无奈地摇摇头,“为什么不能坦然地接受事实呢?就算真的可以重生复活,你又有多少把握可以确定——回来的渔夫就是你想要的那一个呢?”
“……我无法确定。但只要是他就好了,无论记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苦涩的微笑自人鱼的嘴角绽开,她说:“我只要他。”
………………
“我很好奇,你愿意为他加注多少砝码?”荧蓝色的触手以女巫的身体为圆心,肆意地向周围延展开来。黏稠濡湿的水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如同海妖塞壬的暧昧低语。
“哪怕整个世界被颠覆也无所谓么?”
“哪怕有数以千计的人为之死去也不能更改你的意志么?”
“他们罪有应得,我要那些人一一付出代价。”彼时的人鱼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在对方面前轻率地做出了允诺。怨恨的毒虫啃噬着她的骨血,代际相传的守护之责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这个村子屡屡被神厌弃——他们的贪婪、自私、势利推动着一切走向万劫不复。无论再怎么庇佑赐福,这些鼠辈都不会有丝毫的感激之心。倒不如把他们的生命和灵魂奉献给更有价值的人,也算物尽其用。
从那之后,人鱼便放任女巫胡作非为,对所有的引诱交易行为不闻不问。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寄生在女巫身上的[茧]才得以将自己的爪牙伸向副本的各个角落。
譬如,此时此刻的渔场。
………………
蛇和蝴蝶冲被打趴的异形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祂们餍足地窝在青年颈间,像极了两只肥美的玩偶挂件。时而还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回味方才品尝到的甘甜血液。
“人鱼是完全不管渔夫的残骸了吗?”祁遇浅浅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关节,百无聊赖地玩起了人体拼图。对着虚空说什么都是了无回音,废物系统持续性装死,估计这破游戏的运营管理天天吃空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