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只是在昼神家度了一个周末,却显而易见地和他熟悉起来,以至于连黑坂看到两个人在操场上一起跑步准备运动大会的项目都啧啧称奇。大家同去看花火大会不是什么稀奇事,撞见向来对昼神吹胡子瞪眼的津门,和总是漫不经心逗弄她的昼神,和谐地并排晃荡在红色塑胶跑道上,才是让人惊慌撞见鬼的事。
“要不是因为抽中和他一起跑两人三足…”
津门一屁股坐在跑道上,喘着气和黑坂抱怨。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应该把腿绑上一起跑吗?”
黑坂指手画脚,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说是先练一下步调,再绑上腿跑。”
津门撇了撇嘴,完全是“我才懒得和他一起练”的神态。
“虽然我早就想说了,里沙你…”黑坂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留出一小段空白吊人胃口,“莫非是傲娇?”
一口语噎的好友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在通红的余晖之下映照通红的脸,扭过脸去平复心神,再度转回视线故作淡然:“是吗?”
啊啊。偶尔有些时候和那家伙还真像——这种淡定地口是心非否认的样子。
黑坂眯起眼睛,视线追上正在不远处拉伸的昼神。一小朵染了夕阳的云吞进胃里,陡然露出微笑,瘆得津门打了个寒战。
奇怪之处在于,大部分时候昼神其实不算什么口是心非的人。哪怕是在比赛的时候,也会洒脱地直言不讳自己朝着对手产生的一瞬间的恐惧,仿佛认定只要坦然说出口,接下来就完全能够轻松应对。既然如此,没法说出口的,就是没法轻松应对的吗?
一直以旁观者姿态兴致盎然地观察着两个人的黑坂,被上林前辈感叹“原来你也有恶趣味啊”。
“我只是想看到昼神那种家伙被拒绝然后淋着雨哭而已。”
黑坂理直气壮。
这不就是恶趣味吗。
用毛巾擦着汗掩饰未说出口的回答的上林移开视线,宛若心虚的回避,给方才不自禁吐槽的赎罪。
“前辈,”正盯着在扫除的一年级生看,而没有直视他的黑坂划破沉默幽幽开口,“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吐槽我。”
上林擦汗的动作抖了抖,汗毛直立。几年之后,在他超出宵禁晚归好几个钟点而被黑坂关在门外的时候,他靠在门上百无聊赖地沉思,回想起这件事,恍然大悟他那总是被队友调侃的“妻管严”名号原来早已可见一斑。
“不管怎么说,跑步速度要差不太多才行吧?”
“你要不看看我俩的身高差呢?”
津门在气喘吁吁在操场上踮起脚尖,抬起手勉强够到昼神的头。又落下手扶在腰上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腿长差距,瞪了他一眼。
金色夕阳隐没在厚重的浓积云身后,深粉色的余晖带着云朵飘。昼神看着她弯腰拉伸,视线掉落到指尖,发觉先前烫伤的手指已经痊愈。
“稍微练一下就好啦,只要到时候别跑得太丢人就可以了。”
清淡的语气从她头顶上方飘下,立马被一声中气十足的“不行”给打回来。骤然起身的津门一阵晕眩,吓得抓住昼神的手臂扶着脑袋,闭上眼睛等待血液回流。
“我一直没怎么参加过运动大会,既然参加了就一定要赢才行。”
“好可怕啊,里…”昼神笑起来,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吞回尾调,重新吐出完整的补句,“津门。”
“因为从来就没做过什么有成就感的事,至少这次我想赢个第一看看。”
被玩笑形容成可怕的女生暗自嘀咕,抬起眼撞进昼神周身一圈暗色光晕里,却马上被他一句“那你再去跑五圈”给炸了毛,吼叫出声。
“今天已经跑了十圈了啊!!我还要…”周围人的视线汇聚过来,津门的音量急剧收缩,掉进胃里差点打嗝,憋着气变成微弱的吐息,“还要去书店兼职。”
昼神笑容灿烂,几乎形成威胁,朝她摆了摆手:“我差不多要去训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尾音粘滞在尚未凉下的空气里,迟迟没有接住。津门气呼呼瞪着他走开,一直到缩成渺小的点状,模糊光晕在蓝调时刻晃动,才回想起什么用力在地上跺脚,然后狠狠跳起来,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在渐黑的空气里形成一个爆破:“气死我了!”
微小地一声砰,在周围炸开。她原以为已经和昼神的关系缓和了点,甚至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思索黑坂那句犹如烟花绽放的”对你感兴趣“的话。
拉倒吧。他那样子哪里像有兴趣了。
津门自顾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微凉的风拂过,她嗅到自己身上的汗味,皱紧眉头,朝着书店开始冲刺。
虽然每天跑步累的够呛,津门倒是不怎么排斥运动这类事。刚开始的全身酸痛过去之后,总觉得身上已经长出了肌肉——明明只有十来天而已。这种自己仿佛在变强大的幻觉非常惹眼,因为坚持了五圈,因为坚持了十圈,因为坚持了十五圈,就这样变成了什么都能做成功的人一样,被黑坂称之为”好像走起路来都比之前有劲了“。
因为和昼神的身高差距有些明显,所以等两个人缠上弹力带开始练习时,只能以她一只手缠在他腰上,让他的手搂在她肩上才得以协调好上半身。就算这样,在四条腿变成三条腿之后,跑步的阻力还是远比想象来的更大。毕竟光是两个上半身要维持好稳固的姿势和几乎相同的胯部向前就不太容易,何况还加上规律的腿部动作,需要抑制住一部分更加向前更加快的自我渴望,和对方协调于同一平面,否则就会在快达到终点的时候摔跤。
于是琐碎吵闹又变多起来,逐渐从操场传出去,变成“那对总是在天黑时候大喊大叫的夺命鸳鸯”。黑坂听闻之后大笑不止,一直到运动大会结束都还在充当笑料。只是津门没想到会有人闻风而来,在她换鞋之际前来询问是否能和她换个搭档。
“因为听说你们很合不来。”
如此的解释。
津门刚换上一只球鞋,另一只脚还踩在室内鞋里,抬起脸望向她。是去年和昼神一起演舞台剧的女主角。
“啊…”
津门慢慢捏紧手里的另一只球鞋,看着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恳求,漂亮的眼睛几乎能掐出水。她感觉到自己心脏里的海浪翻滚出抗拒,扑哧一下吐到白色沙滩上,湿淋淋地被月光照耀着。
可是如果拒绝的话,会不会看起来像是她喜欢上昼神了一样,热脸贴着冷屁股的死拽着不放手的感觉?
“那个的话,”津门恍然听见周围的人声,涌入沙滩,而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倒是无所谓啦,但是你还是再去问一下昼神比较好吧?如果他同意的话…”
话音未落,沸腾的嘈杂人声陡然悉数冲进耳朵。津门看到她挥手和走去男生鞋柜的昼神打招呼,仿佛捧着特赦令一般冲过去和他请示。她慢慢贴上鞋柜,额头靠在柜门上,只能听见细碎膨胀的琐语,盖住海浪的冲刷声,覆在耳膜上。津门发觉她听不见昼神的回答,慢慢踮起脚从柜子上方探出视线,扫见一声几乎延绵不绝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