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的一缕神魂,带来了这场融化坚冰的雪。
沈苌楚放下花灯,将落在鼻尖上的光团拢在手中,神魂在她的掌心中上下跃动。
肇斯行的雪从来不冷,又在此时,送来了灼热的火。
热得她胸口生疼。
为什么这么疼?
沈苌楚抬手摸了摸左胸约两指宽处,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疼痛,而握在她手中的那缕神魂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化作一张小光团,轻轻贴在那里。
沈苌楚一怔,恍然醒悟,拨开河灯,往岸上爬去。疼痛交杂模糊了她的感受,而在此时,她却明白,疼的并不是她,而是留在藏剑峰的肇斯行。
这位置她很熟悉,是扎在他心脉上的缚妖索。
师兄受伤了!
灵府融冰,沈苌楚神识瞬间恢复清明。她重新掌控身躯,攥紧扔握在手中的雪霰,翻身而起,凭本能朝着于至岑劈去。
于至岑完全没料到沈苌楚居然能从灵府中挣脱,不及闪避,眨眼间胸口处溢出大片逸散着黑雾的淤泥。只听“叮”的一声,雪霰竟被弹开了!
灵压陡然消失,沈苌楚借机后退拉开身位,手中雪霰不停颤动,她低头去看,微微睁大双眼。
如碎玉般荧白的灵剑上缠绕着一圈魔气,黢黑渗入雪霰裂隙,拥有灵智的雪霰自主摆动剑身,想要甩脱污浊似的魔气。
雪霰上次展现出这种异常的反应,还是接住林夕一招时!
沈苌楚惊讶抬头:“魔气?”
黑色污泥快速钻回他的胸口,于至岑面容狰狞抽搐,口中发出“嗤嗤”的声音。
此时的于至岑,竟有几分非人之态!
沈苌楚生出惊恐,咬牙抬剑,凝剑气再劈,于至岑周身弥漫魔气如障,在交撞中,于至岑不断压进沈苌楚。
就在此时,另一道黢黑身影从山崖下闪出,朝着于至岑撞去。勉力逼停于至岑,闪身回到沈苌楚身前,南宫臧关切道:“无碍?”
沈苌楚压制雪霰颤抖,不敢放松戒备,盯着于至岑摇头道:“无碍,刚才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来主峰,魔渊……”
“水生死了。”
沈苌楚呼吸一滞:“什么?”
南宫臧目光狠辣,满含怨怼:“于至岑为制止青墟之灾传出,惊动乾华山内所有长老,所以杀了报信的佘水生,和知晓内情的高元基。”
于至岑周身魔气散去,又重露出那端方雅致,偏偏君子之相,笑意柔和的面容。听到南宫臧的话,于至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浅笑看着二人。
不见往日慈爱,沈苌楚只觉背后发凉。
南宫臧带着沈苌楚向后退:“他曾借万人生祭阵炼魊,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唤出魔渊,驱使万人生祭阵炼出可统御仙魔之器。”
“没想到师侄那几剑竟能将结界劈出裂隙,”于至岑挥手撤去结界,黑雾散去,视线稍清晰,“竟让你趁机挤了进来。”
于至岑道:“不愧是雪霰灵剑。”
沈苌楚这才心念,方才南宫臧被于至岑掀飞,在沈苌楚赶来一瞬放置结界,将他卡在结界之外。
南宫臧额角青筋暴突,尽力无视于至岑挑衅,带着沈苌楚远离。沈苌楚惊疑:“魔渊……万人生祭?”
“危机之刻,来不及与你解释,”南宫臧背身,将沈苌楚用力一推,“快走,离开乾华山。”
南宫臧头也不回地朝她喊道:“生祭阵眼是你,快走!”
阵眼二字快要将沈苌楚砸晕过去。
她是阵眼?
自幼年山荫蛊虫之乱后,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阵眼。
沈苌楚晕眩着,在对上于至岑那骇人双眼的瞬间汗毛耸立,她逼着自己找回神志,足尖用力一踏,重新落地:“不,我不能走。”
南宫臧恨铁不成钢:“你不走,乾华山所有人都得给你陪葬!”
“就是因为我是阵眼,所以我不能走,”沈苌楚用力一甩,以灵力强压雪霰颤动,冷静道,“于至岑出手,定已做好完全之备。”
沈苌楚道:“我见过万人生祭阵,阵眼不动,大阵不毁。”
南宫臧道:“离开乾华山。”
沈苌楚摇头:“别忘了宗门出山入山口灵阵皆由于至岑所创,自如掌控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二人具静。
于至岑笑着拍手道:“师侄聪颖。”
“乾华山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出自我手,”他笑涔涔抬手,掌心之中流出两股气,“你们所学的一招一式,亦出自我手。”
沈苌楚盯着于至岑掌心间黑白分明的两股气,凡间所不悖的真气与魔气相交缠,形成球状,蜿蜒成八卦太极之相。
人说仙魔之路相悖;人说仙魔善恶分明。
着手塑造这样世界的人站在眼前,神色蔑视,展示着世人眼中完全颠倒的景象。
她该如何称呼于至岑?
修士?魔士?还是其他?
沈苌楚指尖战栗,她生出了无法克制的恐惧。
胸口一阵尖利的疼痛,扯着沈苌楚,生生将她扯醒,飘散惊惧目光重新聚集,她颤抖着拍打面颊两侧提神,向前一步,立在南宫臧身侧:“不能怕。”
南宫臧身躯一顿:“我怕什么。”
“生祭剑阵一出,关闭之法有二。其一是设法抹除阵眼;其二,是设法保证所有祭阵之人的性命,”沈苌楚坚定道,“于至岑掌控魔渊,杀了他,我不想死。”
南宫臧嗤道:“于至岑乃天下第一人,你我做得到?”
沈苌楚抬手,雪霰颤抖,她的手亦在抖,却咧嘴笑道:“保底还能取我性命,阵眼在此,有何畏惧。”
南宫臧被她逗笑:“你不是不想死吗?”
南宫臧死过一回,不畏生死。他不知沈苌楚也死过一回,同样不是什么怕死的人。
她不过想拼个机会。
重生一世,沈苌楚变了又没有变。
以前不想要的,她绝不会要;得不到的,拼了命也要强求。
现在也一样。
肇斯行要她安稳,沈苌楚不要,她暂时欠着,将来要还回去;沈苌楚要和肇斯行相守,近在咫尺,更要拼了命去求。
想到这里,沈苌楚反到放松些许,她笑道:“我求一个机会,有人等我,我不想死。”
她心中道:“长生!”
紧张到浑身生刺的光团跃出:“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