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在做什么?
为什么没有再像过去几天那样,不定时地向他报备自己的行踪了呢?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突然想马上见到她,确认她是否安好。
但转念一想,犯人已经基本确定,还被关在了县警本部,她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以身犯险的事情了。难道正因如此,她就觉得不必再向他报备了吗?
可是......
回想起这几天她发来的信息,炒饭、海浪和有意思的毛绒纪念品等等,大多只是一些关于她的日常和旅途的琐碎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可每次看到这些消息,他都好像能感觉到她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然而,今天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他向后一靠,整个人倚在了办公椅上,抬眼扫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办公室。
耳边传来远处汽车的鸣笛声,还有其他楼层同事匆忙的脚步声,电话铃声也时不时尖锐地响几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愈发凸显出此刻的安静。
他这才发现,这种安静竟如此压抑。
不,不是今天才这样安静的。
这个办公室一向都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是因为雨宫的那些消息,才让他在不经意间忽略了这种压抑。
“管理官!”风见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急切地说:“青岚她们确认了!.”话说到一半,看到降谷零那被自己揉得乱蓬蓬的刘海,有点尴尬的顿了顿,说:“那个......我们在审讯黑井时,让青岚她们隔着玻璃听了他的声音。青岚确定,黑井就是当晚把她绑走,释放前还对她说‘Count to 100’的那个人。她的情绪一度很激动,现在已经安抚好了。”
降谷零微微一怔,马上又进入到工作状态,说:“是吗?太好了,那接下来就只剩下栗花乙葵的事了.....到底是故意谋杀,还是他们所谓的防卫过当......我让你联系大使馆,让他们想办法把栗花夫妇带过来,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风见看他虽然头发乱蓬蓬的,但神色如常,就也用平时的语气说:“是,大使馆目前已经在积极沟通中了。但毕竟还需要基地那边同意放行......他们说,也许两天之内能安排到他们跟Ledet会面。”
“两天吗......如果可以,还是催一下吧。案子越接近结案,人们越容易浮躁。现在Ledet就在县警本部,有些警察说不定会忍不住采取什么极端手段,尤其是那些反对派......”
风见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好的,我一定紧盯这件事。”
到了下班时间,调查本部的人们来问降谷零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社交,但到了冲绳后他几乎都抽不出那样的时间,所以这次就答应了。
而且他现在也确实很想喝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他,大家特地选了一家看上去高雅又大气的清吧。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舞池里尖叫着疯狂扭动的人群,也没有大声吆喝着拼酒的顾客。柔和的灯光洒在整洁典雅的长沙发上,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被沙发分隔开的卡座里低声交谈,环境舒服到令人完全不觉得这是酒吧。
起初,大家都还有些拘谨,只是局促地开着一些工作玩笑。但随着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平良更是凑了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管理官,这次你受伤,雨宫小姐肯定心疼得不行吧?她有没有好好安慰你呢?”
周围的人们听到这话,顿时哄笑了起来,气氛变得稍微轻松热闹了一点。
降谷零有些困惑地说:“诶?我没有告诉她说我受伤了啊?”
听到他这么说,平良和哄笑着的人们都愣住了,笑声戛然而止。
降谷零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皱了皱眉,严肃地追问:“等等,难道你们有谁对她说了?是谁?竟然绕过我直接联系她?”
大家似乎都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只是摆着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最后还是平良硬着头皮说:“没有,我想没有人私下联系过雨宫小姐......不、不对!我的意思是,重点不是这个吧?重点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她呢?不是都住院三天了吗?真的一点都没跟她提过?”
“是啊,”降谷零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这工作,受伤不是常有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对她说了,除了让她担心以外,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他这一脸认真的样子,让周围的人都无奈地扶起了额头。
比嘉叹了口气,说:“这可不行啊,管理官!这种事怎么能不告诉她呢?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平良也附和道:“就是啊!你想想看,如果换做是雨宫小姐她受伤了,却不告诉你,你会怎么想?”
降谷零皱起了眉头,光是想想这种事就觉得生气,说:“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我对她说过,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一定得告诉我的!”
“所~~~以说啊~~~”大家纷纷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齐声说道:“那对方不也是跟你现在一样的心情吗?”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不知所措起来,越想越懊恼,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陷入了纠结。
可是......该怎么跟她说起这件事呢?
看到他这副模样,同僚们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
“管理官,要不你就直接对她说实话吧。”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认真地说,“让她生你一顿气,然后你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了。这样反而能让她放心。”
“可是,这一生气,可能就得好几天呢。”另一个人皱着眉反驳道,“还不如就这么一直瞒着,直到伤好了再见面?就说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大家也一起帮你保密。然后下一次就不再隐瞒她了。”
“这样还是不太好吧......”有人迟疑着说,“如果瞒着,心里就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而且,除了在场的各位,很多人都知道管理官受伤了呀。万一哪天雨宫小姐无意中得知了,问‘为什么瞒着我这么久’的时候,又该怎么回答?”
“但是啊,现在说实话,不也一样会被问‘为什么都出院了才说,没有马上告诉我’吗?”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直接说是不想让她担心,然后保证下次不会了?”不知道是谁回应道。
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他觉得他们说的这些话,都是他此刻内心所想。他的心里仿佛有几个小人正为了这件事争吵不休,吵得他头昏脑涨却始终吵不出一个结果来。
“唉......管理官,我想还是坦白地说实话比较好。”平良点了一根烟,轻轻抽了一口,说:“你的工作她又不是不知道,每天不是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法见面吗?她有对你抱怨过这个吗?”
降谷零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是啊,甚至很久才回复她的信息,她也从不在意。
平良又追问了一句:“那......上次你们被羽村组围攻,还有她被灰川袭击,她有没有因为你的工作危及到她的安全,害怕得说不想再经历这种事了?”
降谷零轻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没有呢。”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自己也想要调查这个案子。即便不是这样,这点事也不足以让她感到害怕。凭她的手段,对方才更该怕她呢。
平良见状,轻轻拍了一下手,开始总结起来:“对嘛~她是充分了解你的工作的。她知道你忙得昏天黑地,知道跟你在一起可能会身陷险境,知道你时不时就会受伤,让她担心。依她对你的了解,说不定都能料到你怕她担心,受伤了还瞒着她呢!她是在充分了解这些的情况下,才同意跟你在一起的。所以,为什么不跟她坦白呢?你这么做,把她的那份觉悟置于何地呀?”
听平良这么一说,降谷零觉得自己瞬间坐不住了,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是啊......雨宫是知道的。像她那样独来独往的人,在清楚知道他工作的危险和不确定性后,还愿意选择和他在一起,可他却......
他一刻都不想等了,伸手抓过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只想马上见到她,马上把一切都告诉她。
“等一下!”
“等等!”
众人纷纷拦下了他,七手八脚地把他摁回沙发上。
比嘉说:“管理官你可是喝过酒的,不可以开车!”
对哦......
“那我打车去。”他说着又想站起身来,可还是被众人死死按住。
平良摊开双手,说道:“电话给我!我叫她来接你!”
“是啊,管理官!得先让她看见你因为工作愁到喝得烂醉,然后再坦白,这样她心软了,就没法冲你发火啦。” 角落里,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出主意。
“哈哈哈!没错,我想跟老婆坦白错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没想到大家都一样......” 又有人跟着起哄,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降谷零挣扎着又想站起来,说:“算了,既然决定要坦白,那不论她什么反应,我都应该受着。”
没等他反应过来,不知道是谁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的手机,递到平良手里。平良接过手机,一本正经地说:“听我们的,管理官。虽说办案我们比不上你,可论起哄老婆,在座的各位那可都是经验十足。”
在这种下班后的社交场合,降谷零也不好为了这点事就动真格反抗,更犯不着端起上司的架子去呵斥他们。他只能任由几个人按着,无奈地看着平良用他的手机打给了雨宫。
她几乎是秒接。
平良说:“是雨宫小姐吗?嗯嗯,我是平良,好久没见了呢?啊,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管理官他今晚难得跟我们出来喝酒,大家都太高兴了灌得有点多......”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降谷零还是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雨宫发出一声错愕的“哈——?”
这让他觉得尴尬得不行,下意识地就垂下了头。
平良接着说:“咳咳......他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了,你可以过来接一下他吗?我们想去别的地方二次会,但又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这种小手段,对别人也许有用,但雨宫肯定一眼就能看穿吧......
他越想越觉得尴尬,几乎都能想象到雨宫正白眼翻上天的样子。
“相信我们吧,管理官!等雨宫小姐一来,看到你脸上贴着胶布,还烂醉在沙发里,肯定心疼死了,哪还顾得上生你的气呀!”
“对啊对啊!你到时候再摆出一副疲惫到极点的表情,她肯定得心疼得掉眼泪!”
“就是!就凭管理官你这张脸,只要稍微露出点受伤后的委屈眼神,是个女人都会扛不住的!”
同僚们还继续像蜜蜂一样一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毕竟平日里能像这样指导降谷零做事的机会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降谷零抬手扶着额头,只感觉愈发头疼。一想到雨宫正在过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既希望她来,又不希望她来。
在这种煎熬下度过了艰难的20分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是雨宫小姐!”
降谷零猛地抬头,只见雨宫脚步匆匆,从门口快步走进来。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外套,头发带着一种刚刚洗完的蓬松感,显然是接到电话就马上赶来了。
看着雨宫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上一次和她见面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可实际上,从上次在MOAI门口分开到现在,也就才过了短短几天而已。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谁把她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给拉长了好几倍。
周围那些同僚们,都不约而同地进入了某种像是任务中一样的紧张状态。三五个人迅速扎堆在一起,假装兴致勃勃地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还传来了几声刻意压低的笑声。还有人抓起桌上不知是谁的酒杯,煞有介事地倒起酒来,倒完后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直接往旁人手里一塞。大家表面上都在各忙各的,一副对降谷零这边毫不在意的样子,可那眼角的余光还是偷偷扫向他和雨宫。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群人在执行什么秘密蹲守任务,而他们两人正是被紧盯的目标呢。看着这群下属就为了这点事,在这轻松的下班后聚会里,瞬间摆出这种严肃的阵仗,他不由得一脸黑线,觉得更尴尬了。
雨宫快步走来,看到这奇特的阵仗也愣了一下,随后目光直直地定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不敢与她对视了,慌乱地移开了视线。最后索性像是破罐子破摔那样垂眸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
明明都想好了要对她坦白的,可为什么事到临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你这么做,把她的那份觉悟置于何地呀?”耳边响起了平良刚刚才说过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想要好好对她的,可还是做了这种会让她生气的事......
这时,他听到比嘉起身,赔着笑说:“雨宫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大家聚会太开心,一不小心就把管理官灌多了......诶诶!”
降谷零抬眼一看,是雨宫一手把挡在她面前的比嘉推到一旁,又向他这边迈了一步,皱着眉抱起了双臂,气鼓鼓地俯视着他,明显是在等他给出一个解释。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手段不管用,或者是现在雨宫生气的样子确实吓人,平良赶忙站出来挡在了他们之间,说:“抱歉,雨宫小姐!本来、本来管理官是很想要直接对你说清楚的!是我们拦住了他,是我们出这种烂主意.....”
话音刚落,又一个人挡在了两人之间,说:“雨宫小姐,你要怪就怪我们吧!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才让管理官受伤的!”
原本在周围还假装各忙各事的其他人,这会也不再装了,纷纷围了过来。
“没错!都怪我们没用,一直都破不了这个案子,才让管理官连在住院时也得不停工作,连自己受伤的事都顾不上跟你说!”
“是啊,雨宫小姐,我们都注意到了,他还给你设置了专属的信息提示音呢!可是,每次想回复你的信息时,都被我们打扰了!你要怪就怪我们吧!”
你们......
降谷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众人,回想起了自己初到冲绳的时候。那时的他们,满心都是给他使绊子的心思,可如今......
虽说大家共事的时间不长,他也觉得自己没付出多少真心对待这群同僚,可他们却......
雨宫看着这乱糟糟的架势,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真败给你们了”的表情,然后向他伸出手来。
看着她摊开的手,这些天里不时折磨着他的数个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脑海中汹涌而过。
多年前看到那份自杀报告时萌生出的那个想法......
班长说起自己的女朋友时那幸福的神情......
观月朝子一脸平静地说过的话......
默默摆弄着茶具的本部长......
那个清晨,自己掌心上复杂而混乱的痕迹......
说起自己在新西兰的生活时神采飞扬的雨宫......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他不该牵起她的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正站在他面前,耐心等待着回应的,他的恋人。
这个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的,总想极力隐藏的部分,都毫无保留地全然接纳的人。
这个总是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喜欢,还能轻易洞察他内心想法的人。
这个向来独来独往,却因为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特意每天都给他发来一堆信息的人。
这个明知道他们在胡闹,但还是马上就赶了过来的人。
这一刻,那么多的“不该”仿佛在瞬间被击得粉碎。他感到自己似乎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却又沉重的束缚,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还没等她用力拉他,他就自己站了起来,接着毫不犹豫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力收拢双臂,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用力到像是要让这世间所有强大的力量,无论是时间还是世俗,都无法将他们分开那样。
“......喂!”她似乎被抱得有些难受,轻轻地抓了一把他的后背。
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此而犹豫不决。
自私也好,贪婪也罢......那些关于道德与罪恶的思辨都像是化作了流沙簌簌落下,露出了被掩埋在其中的,他一直不愿直视的,他最原始真实的欲望。
不论会变成多么恶劣的人,他都不在乎了。
他埋头到她的颈间,轻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不是哀求,而是宣战。
是向所有可能将他们分开的未来事物,发出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