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过后,他决定放弃跟踪,直接上前跟她打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雨宫就急匆匆地拉着他朝后门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声音紧张而坚决:“你得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
然而,在他们刚刚走出后门没几步时,就遭到了羽村和他的手下的夹击。
他迅速估算了一下对方人数。还好,这对他来说,还不是不可应对的局面。
而且,他注意到雨宫背着她的随身小包。
她应该是有备而来的吧?
在跟她确认过后,他就彻底放下心来了。想必她一定已经计划好了逃生路线。
从雨宫和羽村之间的紧张气氛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并不和谐,起码不像是合作的关系。
羽村提出想要“聊聊”......他此行的目的也是要跟羽村聊聊,但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大概是没法好好说话的。
突然两声清脆的枪响在他耳边炸开,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身后的雨宫开枪了。
他知道雨宫有枪,但他一直以为她的枪只是用来吓唬人的,从没想过她真的会扣动扳机......
当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雨宫拉着,跟着一个翻滚的垃圾桶,突破了羽村手下的包围。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但雨宫肯定知道。于是他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雨宫的动作敏捷而果断,她带领着他在迷宫般的街道中穿梭,仿佛她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个急转弯之后,那些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们似乎已经成功地甩掉了追兵,但雨宫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来不及反应,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她头发的香味就这么钻进他的鼻腔,淡淡的,却异常清晰。
那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她初到冲绳的那个夜晚,那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软的感觉。
在那种氛围之下,在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渴望着触碰她的时刻,他对她说出了“不再对你说谎”这种话,还说什么“我会相信你的。”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那种事......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他的雨宫,早就知道他根本做不到的雨宫,会是怎样的心情......
雨宫好像打算暂时挤进酒吧的人群中,确认是不是已经成功甩掉了追兵。
他也跟着她挤进人群,觉得也许换掉身上的装束,免得再被人认出来比较好,就随手摸了一顶帽子给她戴上。
雨宫不但没有拒绝,还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迅速地将头发扎起,脱掉了身上的罩衫,露出了里面的吊带背心,酒吧的灯光打在了她裸露的双肩上。
这可不行。就算是为了变装也不可以。
他马上薅来一件外套给她披上。
她嘲笑他身为警察却对于顺手牵羊这种事过分熟练。
是那种久违的恶作剧成功的笑脸。
他回想起两年前,他就是因为想要看到她一直这样笑着,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
那时因为他深知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一线,所以也只是失控过那么一次......
但是现在,意识到可以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的现在,他好像变得贪心了起来。
不对,是贪心得多。
听到别人叫她“昭酱”就觉得受不了,看到她对别人装出可爱乖巧的样子也觉得受不了。甚至渐渐觉得,那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称呼,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那一面。
一边这样贪婪地渴望着她,一边又对她说着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也难怪她总想逃离自己这样的混蛋......
他就这样跟着雨宫一起坐上那辆出租车,两人坐在后座上大笑了起来。看着这样的雨宫,令他觉得刚刚那样危险的状况似乎都只是一场游戏,而他们顺利胜出了。
没错,最初就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快乐的,明明是这样希望着的。
但或许因为两年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又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想要抓紧她,以至于对她承诺了那些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甚至一度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已经势在必得了......
雨宫给他递来消毒湿巾,他没有接过,示意她帮忙。
而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拆开包装,帮他处理伤口。
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啊。
“真是的!不是说了,不可以再打架了吗!”
看着仔细帮他消毒的雨宫,他又想起了那个20多年前曾经短暂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女人。
他总想着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以回报她当年那样无条件地包容他的任性。结果却发现原来早已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你......闭上眼!”
听到她这么说,他顺从地闭上了眼。
可不能再让那样的遗憾发生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雨宫却是停下来了。
他睁开眼,看到她笑得一脸狡黠,用拇指和食指比作枪的形状,说:“怎么真的就闭上眼了呢?你就不怕我趁现在......”她边说边用食指轻触他的额头,做出开枪的动作。
“哈哈,你会吗?”他也笑了。
你想杀我的表情,你以为我见过多少次了?但现在你的脸上,可不是那种表情呢。
“嗯......”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几秒,说:“有点想......?”
“但现在我们同乘一辆出租车,还有司机先生这位证人在场,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头号嫌疑人哦。按你的画风,应该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境地才对?除非......你打算连司机先生也一起解决掉?”
他说着瞥了一眼前排的司机,只见司机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被他们的对话吓到了。
前一秒他们还在一起大笑,还像关系亲密的人一样帮忙处理伤口,下一秒就这样讨论起了要杀了对方的事。
哈哈哈。他一定觉得我们都是疯子。
“那说不定我宁愿成为嫌疑人呢?”雨宫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撕开了一张创可贴,仔细地帮他贴上。
“是吗?为了取我的性命,值得你这么做?”他问,伸手摸了摸贴在脸上的创可贴。
没想到居然会有雨宫帮他处理伤口的一天。
“当然值得!毕竟是警视大人!”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好包装纸,还是不依不挠地继续着这个话题。
“也对呢,我确实说过‘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想要的,真的是我的命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出租车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司机急忙按下开门键,几乎是在催促他们下车。
两人走下出租车,面前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这里好像是MOAI附近。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抱歉,这可不能给你。”他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要是就这么死了,可是会很麻烦的。”
他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好吧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雨宫摆了摆手随口说着,头也没回地走向便利店,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也跟了上去,说:“其实我还真有要跟你道歉的事。”
雨宫看了他一眼,神情也稍微认真了起来,似乎对他突然的严肃感到不解。
“就是.......之前对你说过的‘我会相信你’的事......抱歉,目前果然还是做不到呢。”
听到他这么说,雨宫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却是突然想躲避她的眼神,变得不敢看她了。但还是想要对她认真说清楚:“对不起,我对你承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过请你相信,我是真的想这么做。包括‘不再对你说谎’这件事也是,我......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不善表达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结巴了起来。
明明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但因为这样的表现,他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反而像是在狡辩......
看来说真话真的很难。现在的心情,与那天晚上向她坦白自己名字时的感觉有些相似,都有一种好不容易终于做到了某件重要事情的释然。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不会因为你不相信我而生气......”雨宫小声嘀咕了一句,也移开了视线。
在路灯的照射下,她的脸好像有点红。
“是吗?”他松了一口气,说:“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在感到抱歉。”
“嗯嗯。那就罚你请我吃饭团吧。”她迈步走进了便利店。
“诶?饭团就可以了吗?”他也跟着进去,无奈地说。
看来雨宫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显得对这件事在意得不得了的他像个傻瓜一样。
“这里也没有其他好吃的。”她认真地说着,好像真的想惩罚他那样,拿起一个购物篮,从货架上抓了一堆饭团丢进去。
“那我也试试这里的饭团吧。”他也抓了一堆饭团丢进购物篮,说:“但是,你确定你吃得完这么多?”
“不知道呢,今天还没吃晚饭,说不定可以哦?”她说着把购物篮往收银台一放,店员也被里面的一大堆饭团吓到了。
“这么晚才吃晚饭吗?三餐不定时对身体可不好哦。”他说。
雨宫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说:“请问你有资格说我吗?”
他苦笑了一声,说:“也对,你赢了。”说着掏出钱包付了钱。
雨宫大笑了起来,比起他的道歉,他认输这件事似乎还更让她感到开心。
两人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玻璃前吃起了饭团。
“你还在继续调查栗花乙葵的事吗?”他问。
“嗯。”捧着饭团大口吃着的雨宫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对了,姑且先说一句!基地发生的触电事故不是我做的!我到现在都还想不到办法接近那个基地呢!”
雨宫嘴里塞满了米饭,两边脸颊鼓了起来,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地说了这么一段话。看上去特别像某种正在进食的小动物。
不过,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认真地否认呢,像是为了让他放下心来那样。
“嗯,那我也姑且先把你从嫌疑人名单上剔除。”他也拆开一个饭团咬了一口,确实味道不错。
“诶?不是说不相信我吗?”她挑衅似地抬眼看他。
“如果是你做的,你都会直接承认的吧?你从前也是这样。”他笑着说。
“是吗?对波本的话确实会直接承认,对降谷零可不一定哦~”她又继续专注地吃了起来。
“那你今天去Bar Tender也是为了调查?”看她这可爱的样子,他追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说:“羽村恭平说他曾经给乙葵提供过什么线索,我是为了搞清楚这个才去的。”
“线索吗......”他想起那封匿名邮件,说:“其实今天,栗花夫妇去了基地跟剩下的两名美军会面。就在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夫妇一起,联手杀了其中一人......”
空气突然从轻松变得沉重,像是突然有人把背景颜色从暖黄“啪”的一声换成了暗黑。
“......诶?”她手里的饭团掉落到桌面上,眼神中先是露出了震惊,随后转为迷茫,最后化作了悲痛。
“你、你是说,他们现在成了......杀人犯?”她仿佛没听懂一样,跟他确认了一遍。
“......是的。”他这时才开始后悔自己跟大使馆一起促成了会面这件事。其实在这件事上他有别的目的,他是想利用这次会面让县警可以接触到剩下的那两名嫌疑人,至少能透过家属或者大使馆等,得到更多关于他们的信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便利店外,雨开始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雨宫露出了不解又无助的神情,看着桌上吃剩下的饭团小声地说:“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吗?”
于是,他就把会面的事和匿名邮件的事都详细跟她说了。他知道她需要更多的真相。
“是与她一同调查这起侵犯事件的人......”不知从何时起默默掉下了眼泪的雨宫,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的饭团上,喃喃地复述了邮件中的这句话。
“你知道这指的是什么人吗?”听完他的描述,她首先注意到的居然是这一点。
“等等......”她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虽然还带着哭腔但大概已经冷静下来了,说:“你们警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乙葵是跟一个记者小姐一起调查的?”
“你是说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在脑海里快速回顾了一遍至今为止的所有调查报告,确实哪里都没提到,栗花乙葵是跟别人一起行动的。
但现在雨宫却说栗花是跟一个记者小姐一起调查的,还因为警察不知道这个情报而感到惊讶。
雨宫给他看栗花生前发给她的信息,上面确实提到,栗花在跟记者小姐一起调查。
她补充说:“乙葵最开始就是从这个记者小姐那里听说了侵犯事件。我跟城间小姐和MOAI附近的人确认过,说是确实看到乙葵有好几次都跟这个记者小姐一起行动。这些情报都不难获得,我以为警察早就知道了......”
然而,这个把死者卷入事件的关键人物,居然从没在调查报告上出现过。
“所以很可能是有人篡改了调查报告,把与这个‘记者小姐’相关的部分隐藏掉了......?”他说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的同僚的脸。
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是县警吗?”雨宫抬眼看向外面下着雨的夜空,墨黑的瞳孔因为哭过而显得格外明亮。
她继续说着自己的结论:“城间小姐说她最开始是去派出所报警的,县警也去MOAI找她问过话。而那位记者小姐又总是戴着很厚的眼镜和口罩,甚至刻意避开城间小姐不跟她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她的熟人在秘密帮她调查。所以,原来是县警吗?她是怕去过派出所的城间小姐认出她来......但县警要调查事件,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还要拉上乙葵这样的外来人一起?城间小姐一开始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拒绝警察调查啊?”
听着雨宫的描述,他虽然已经大概有了怀疑的目标,但也猜不透那个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而且,该如何证实呢?
“对了,你们警察有画像师吧?”雨宫问。
“有。”他立刻给本部的画像师大城勇辉打了个电话。
雨宫跟城间小姐联络过后,带着他和大城去到了MOAI。因为担心城间小姐会拒绝警方的调查,雨宫向城间小姐介绍大城时,说大城是她认识的一位写生高手。但介绍他时就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他叫降谷。”
于是,大城就开始一边询问一边根据城间小姐的回答画起了那位记者小姐的画像。
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在这个普通的家庭民宿的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大城和城间小姐对话的声音,和大城的笔落在画纸上的沙沙声。但客厅里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一个高中生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
他知道那是偶尔会离家出走,住到MOAI来的青岚浅海。
青岚的目光在他和雨宫之间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答案。
终于,她鼓起勇气问:“那个......降谷先生是雨宫小姐的什么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大概是在心中酝酿了许久。
“是恋人哦~”他笑着说。
正在专注画像中的大城被这个回答呛到了,咳嗽了起来。
“才不是!”坐在他身旁的雨宫说着一脸黑线地扭过头去。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在别人面前否认这件事,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难过或者郁闷,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他耸了耸肩,苦笑着说:“如你们所见,就是这样的关系呢。”
然后城间小姐和青岚都大笑了起来。
看着开心的两人,雨宫却是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很快,大城就画出了那位总是戴着厚眼镜和口罩的女人的画像。他将画像展示给城间小姐和青岚,两人都表示画得非常接近本人。
接着,他就根据这幅画像,画出了这个女人不带眼镜和口罩时的样子。
“管、呃......降谷先生,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大城看着自己的作品,若有所思地说。
城间小姐也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眼睛一亮:“我......我见过这个人!”
雨宫赶紧追问:“在哪里?”
城间小姐回忆说:“在我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那时我和其他警察在小会议室里,就是这个人,中途进来给我们端上了茶水!”
“果然是县警......”雨宫看向了他,似乎在等待着他提供更多信息。
他点了点头,说:“是啊,这个人是县警。”
这幅画像证实了他的推论,他接着说:“她还是米花大学英语系的毕业生。她毕业后就考入了警校,今年刚刚入职冲绳县警本部......她叫灰川幸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