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抱歉,这可不能给你。”
她本以为降谷零又会随便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糊弄过去,结果他却是意外地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随后,他还更认真地为自己对她承诺了一件他做不到的事情而道歉。
“对不起,我对你承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被托付了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就像是他对她说起自己的真实姓名时那样。
真是个大傻瓜。为什么要为这种事道歉呢?
她想起了当年外婆怀疑的目光。
每当她的身边发生了意外,总会受到外婆的质问,而且外婆还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这个嘴里总是没一句实话的男人,却不知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要相信这样的她,要对这样的她说真话。
就好像他真的想要跟她建立什么关系那样......
而且,他说着说着还移开了视线。
是害羞了呢~
虽然现在是降谷零,但他依旧是波本啊。
我们都见过了对方的另一面。
像是当年的优子、现在的乙葵、美鱼她们那样,不知道我那一面的人或许会愿意相信我。可一旦他们知道我是那种会利用他人的人,肯定都不会相信我了吧,一定也会变得跟外婆一样理所当然地怀疑起来。
我一点都不在意......
她倔强地这么认为,深知自己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信任的人,所以她还是表达了自己根本不在意。
但事实上,连她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
说不定还是期待着能有这样的一个人的吧,期待着能有一个人,在知道了她的所有后,依然愿意相信她。
但这种事真的可能吗......
他还是执着地在道歉,好像不让他补偿点什么就不罢休那样。
于是她就随口说了让他请吃饭团。
两人就这么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买了一大堆饭团,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前吃了起来。
虽然心跳还是那样的快,但好像渐渐地适应了呢。
适应了在他面前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然后在这样的状态下很好地应对了。
原来这就是跟喜欢的人相处的感觉。紧张又愉悦,每一刻都像是会被记住很久很久。
玻璃外没有星星的天空,路灯的光下飞舞着的小虫子,饭团的香味,便利店店员整理货架时的声音,还有他认真又专注地看向她时的眼神,他连这种不值一提的事都在意得不得了的样子,害羞时的神态......
所有这些都想要记住。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她突然想起这些时刻,大概......会傻笑起来吧哈哈~
然而,就在她这么满心欢喜的时候,降谷零带来的噩耗却如同晴天霹雳,让她措手不及。
乙葵的父母居然成杀人犯了。
为什么呢?
她又想起了那天看到他们抱头痛哭时的身影。
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那对夫妇一直给她一种温厚的印象。
是唯一的女儿被杀这件事,让他们变成那样了吗?
但是,现在真相不是还在调查中吗?是防卫过当,还是有别的原因都还没搞清楚。那三人说不定是受人指使,说不定是有人在从中设局......然而,在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下,采取那样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她一边听着降谷零详细叙述事件的来龙去脉,一边试图找出一些可以挽回,可以为他们辩护、减轻罪责的地方。但令她感到绝望的是,她根本找不到。
他们显然是事先演练过的,而且还用了笔这种可以通过安检的武器,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受害者家属的蓄意报复。
直到她听说了那封匿名邮件的内容。
邮件中的言辞明显是在煽动复仇,而邮件中提到的与乙葵一起调查侵犯事件的人,除了那位神秘的记者小姐,还能是谁呢?
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清楚记者小姐的身份。
而且,记者小姐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乙葵父母的联系方式的?怎么知道她的父母已经抵达了冲绳?
降谷零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竟然问她这指的是什么人。
她原本以为警方早就掌握了记者小姐的信息,毕竟她也是轻易地就获得了记者小姐的目击情报。但降谷零的表情和反应告诉她,他确实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当她提出要让画像师去MOAI画像时,降谷零二话不说就打给了县警里的画像师大城。
可是现在都快11点了啊......居然在这个点让人来出外勤......
本来还想嘲讽一句“难怪你的下属每次喝酒时都得吐槽你”,但转念一想,她自己也同样急切地想要确认那位记者小姐的身份,于是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给美鱼发了信息,说会带一位写生很厉害的朋友过去MOAI,试试看能不能画出记者小姐的画像。
在等待大城到来的那段时间,两人边吃饭团边把目前双方掌握的情报快速地过了一遍。她发现县警所掌握到的信息虽然详尽,但大体并没比她多多少。
县警还没有发现美鱼是在说谎,真正的受害者是浅海。目前无论是县警还是NCIS,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三人就是那天晚上侵犯浅海的人。
“所以羽村到底对乙葵说过些什么呢?”她喃喃自语地说。
“就像那封信上说的那样,说那三人掌握着重要的线索?”降谷零同样陷入了沉思。
“这是有可能的,看上去羽村对乙葵是挺欣赏的态度,但是关于那三人是KITY的卖家这一点......”
“嗯,这一点很难想象是羽村告诉她的。”
“没错,他们的交易应该非常隐秘。尽管外界盛传羽村组的货源来自基地,但从没有人自称目击过羽村组的人进货......那么乙葵是如何得知那三人的卖家身份的?”
“我今晚本来就是为了亲自调查一下羽村恭平才去Bar Tender的。不过,今后应该很难再跟羽村确认什么了。”降谷零耸了耸肩。
“是啊,按你所说,这么多年来县警所收集到的关于他的情报少之又少,那么他大概是跟清泽已经互相帮衬了很多年了。身为暴力团体首领的羽村,会偶尔给组织犯罪对策组的清泽送点业绩,而代价就是清泽也会尽量隐藏跟羽村相关的情报,或者在一些事上对羽村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的......”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本来还想试着挑拨一下他们的关系,利用羽村组来收集点情报.....”
降谷零说:“那两人的关系捆绑得太深,估计互相也握有很多对方的把柄,想要把羽村拉拢过来应该不太可能了,他只能站在清泽那一边。今晚闹这一出,大概也是想要向清泽表明自己的立场吧。”
“话说人家可是要联合起来对付你啊,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她好奇地问。
降谷零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撑着额头的手顺势将刘海往后一拨,说:“跟他们比起来,基地和大使馆才是真正的大麻烦......他们这点小动作,相比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居然能令这个总是精力充沛的男人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态。
“哦?我听说你是可以经常进出基地的呀?警视大人居然都没打听到些什么吗?”她追问道。
“是啊,但每次只允许我进入特定的会议室,而且讨论的话题总是大同小异。对方为了敷衍我,总是换不同的人来对接,却又从不给出实质性的回应。尽管如此,为了表明我们对案件的重视,我还是不得不一次次地去那里强调我们的立场......总之,明知效果有限,却还是不得不去浪费这个时间。”他苦恼地揉起了太阳穴。
“哈哈~没想到还有令警视大人这么头疼的案件~”她调侃道。
一手扶着额头的降谷零向她投来“随便你怎么说”的无奈眼神,随后他话语轻柔地转变了话题:“......小昭你打算叫我‘警视大人’叫到什么时候?”
“诶?不然该怎样称呼你?像你的下属那样叫你管理官?”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当然是用我的名字来称呼我。”他语气带着一丝哀怨,说:“你两年前还会叫我‘透’呢,刚到冲绳那天晚上也叫了我的名字,后来就变成了‘降谷警视’、‘警视大人’......”
他说着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委屈。
“小昭......”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缓缓靠近,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说:“叫我‘零’。”
怎么又撒起娇来了......
被他这样满眼期待地盯着,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几乎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差点就在冲动之下,顺从他的请求,脱口叫出那个名字。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便利店的门前,一个背着硕大的双肩包,头发乱蓬蓬的书呆子模样的人走下车。那人隔着玻璃看到了他们,局促地鞠了个躬。
看来那就是画像师大城勇辉。
“走吧。”降谷零利落地把桌上的包装纸收拾好塞进旁边的垃圾桶,把剩下的饭团装进袋子里。
“......对不起,又让你露出了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他边说边背对着她,快步走出了便利店,跟大城打招呼去了。
才刚刚觉得有点适应了,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明明想要好好地回答的......
明明不想让他这样失望......
她泄气地咬着下唇,也跟了出去。
三人一起去到了MOAI。
千昭坐在降谷零身旁,纠结了几秒该怎样介绍他。她又不能说他是警察,也不想说他是她的朋友什么的,最后就只是简单地说了名字。
浅海的目光充满了好奇,不断地在他们之间徘徊。美鱼也时不时地投来探究的视线,只是没有浅海这么明目张胆。
对于她们而言,她这个说是为了调查乙葵的死而来的外来人已经够奇怪了......现在她还带来了画像师,以及一个不明身份、不知来意的男人......
她们的好奇是可以理解的,千昭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当浅海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他们的关系时,降谷零还是像两年前那样,随便就说了他们是恋人。
但她马上否认了。
两年前她觉得跟他假装恋人也没什么,但现在不知为何已经有点厌倦了。
他们已经不是波本和Calvados了,已经不需要再假装了啊......
随后,她看到浅海和美鱼大笑起来时,心里感到有点酸涩。
她们受到了那样的伤害后,或是报警或是默默承受,总之都以自己的方式应对着。但直到现在,她们仍未得到一个应有的交代。事情甚至还发展到了她们无法掌控的地步,牵涉到的各方势力中,没有一方是她们所能抗衡的。
作为最初的受害者,她们在这个事件中是最无能为力的普通人,事件中的任何一方都能随意地调查和干涉她们。
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她们也没有终日郁郁寡欢,不论是真心还是倔强,还是能这样放声大笑,还是能对她展示出温暖的善意。
人类真的是坚韧得可怕的生物呢。
大城虽然看上去木木的,但画起模拟画像时却是十分专业。他耐心地核实美鱼目击到记者小姐时的具体情况:当时的时间,天气状况,双方的站位,美鱼观察记者小姐的角度,仔细推测着光线和阴影对人物轮廓的影响。然后手里的铅笔不停地涂画、删改、细化,最终画出来的那个戴着口罩和厚眼镜的女人,确实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阴沉、畏畏缩缩的印象,正如她所听闻的那样。
千昭也是没想到,画像师竟能如此精确地捕捉到,并呈现出一个人给他人的印象。
冲绳的县警还是很厉害的嘛,怎么会让这种看似简单的事件,发展到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马上就想起了刚才降谷零说起基地时,那疲惫又无奈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就因为涉及到美军吗......
看来这座岛上的人们因为那个基地,真的承受了很多本土人看不见的痛楚。
很快,大城就画出了那个女人不戴眼镜和口罩的样子。
果然是县警,美鱼也确实见过她。
降谷零脸上露出了“果然是她”的表情,说出了画像中的女人的名字:灰川幸未。
是千昭第一次听说的名字。
但他接着提到,灰川曾是米花大学的学生。
她想起降谷零那天晚上,因为基地发生的触电事故现场和她所设计的,米花大学的场广吉的死亡现场很相似,而怀疑是她动的手。
但她完全忽略了一点就是,除了她以外,米花大学中还有三个人知道那种让人在游泳池触电死亡的设计。
就是当天晚上实际执行那种手法的那三个女生ABC。
难道说,灰川就是当年被她所利用的三个女生之一......
怎么会这样?
所以,这个给乙葵的父母写了那封充满煽动意味的邮件,让他们成为杀人犯的记者小姐,竟然是被她亲自推过那一线的人?
不对,如果这么想的话,灰川一开始接近乙葵,是否也是出于某种利用的目的?不然灰川一个县警,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调查?为什么要让一个外来人帮忙?
这时,羽村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一般人要是打了美军,估计第二天就被带走了。我问她为什么没人找她麻烦,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就在想,她可能有什么让人忌惮的身份。”
难道灰川也发现了这一点?明白冲绳县警对美军无能为力,但一个外国国籍的自由搏击教练则另当别论,因此选择了乙葵?
所以,是她亲手制造的罪犯,促成了乙葵的死?
“小昭,我们先出去吧。”
降谷零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那沉稳的力度让她马上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稍微镇定了一点。
美鱼和浅海看到千昭这样,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对了,不能让她们担心。
千昭微微转过头,避开她们的目光,由得降谷零带着她走出了MOAI。
“大城,”降谷零转头把手里的那袋饭团塞到跟着走出来的大城手里,说:“听着,今晚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你的妻子或者恋人。”
她看不到降谷零的表情,但大城似乎被他突然的强势态度震慑住了,一时愣在那里没有回应。
降谷零接着说:“你今晚只是觉得饿了,想起这附近便利店的饭团特别好吃,所以过来买饭团。你没有来过MOAI,也没有画过那幅画像,明白了吗?”
这回大城终于听明白了,把那袋饭团抱在怀里使劲点着头,说:“我、我明白了!管理官,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县警里出了这样的人物,当然得小心调查,绝不能让其他县警知道。
当降谷零目送大城离开后,千昭拉着他的衣袖说:“告诉我那个触电事故现场的具体情况。”
“好。”他点点头。
于是,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他详细地向她叙述了他所了解的一切。
“怎么样?你觉得这是可以人为促成的吗?”说完后他问。
“大概......不能吧?按你说的,那个人只是临时起意,如果真的想人为促成,应该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段。”她稍微安下心来了,或许灰川并非那三个女生之一,只是她过于敏感了。
他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那封邮件的发件人还在调查中,对吗?”她问。
降谷零似乎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就说:“是啊,所以也不一定是灰川发出的。”
但即便如此,这个与乙葵一同调查事件的人,必定握有一些他们尚未知晓的线索。而现在,这个人竟然隐瞒着这些信息,继续参与调查乙葵的死因......
千昭停下了脚步,降谷零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就这么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边上。
她说:“我得见一见这个灰川。”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嗯,我会让你见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