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只是去看看小仓结岁为自己准备的替身而已。”
两人坐到车上,雨宫选择坐在后座。
“她跟你联系了?怎么联系的?”他问。
“我们说好发推文联系。她身边有那个东城将弥在,我怕把邮箱地址或者LINE什么的告诉她后,号马上就被盗走了。她大概也怕把联系方式告诉我后,我会想办法通过发信IP之类的定位她的位置。而且那个东城.......你也见过他了。虽然很好用,但那种轻易就能把秘密说出来的人,小仓也不想太依赖他让他知道太多东西吧。所以在Burberry时她给了我这个。”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雨宫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晃了晃。
“这是暗号对应本。这里面写了一般联络需要用到的词汇和对应的暗号。例如发‘今天天气真好’的推文,就是‘已经完成任务’的意思,发‘忘记带伞了’就是‘任务失败’的意思。我今天发‘感冒了’对应的意思是‘可以进行下一步’。就是告诉她,我们已经去宝格丽酒店调查完了,可以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相当高明的办法。”他记得这是魔术里面的读心魔术,魔术师与助手之间有一本暗号对应本,通过手势或短语暗号,当着观众的面互相交流得到想要的信息,假装能读出随机抽取的现场观众的心。
“嗯嗯,我的推特从没发过任何与我相关的信息,也没有绑定我的其他账号,所以正好合适。”
“但因为你的同学也看到了这条推文,所以你还得做戏做全套,戴上口罩假装感冒吗?”
“.......是啊,要找理由解释实在太麻烦,索性直接假装感冒了。”雨宫说着把口罩拉到下巴底下,好像闷了一整天让她很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条让他心神不宁大半天的推文,竟然只是为了传递信息。
透过后视镜,他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车窗外的雨宫,还是一如既往的与周围隔绝疏离的模样,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了医院后,雨宫带着他走到一间ICU病房外。
那是一间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有两个像是保镖一样的人在走廊上看守着,雨宫向他们展示了一下手机里的什么信息,保镖才让路给他们继续往前走。但他们也没法开门进去,只能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他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位女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头上。床头边上的心电监测器显示着她平稳的心跳。
“西园寺......智世?”他读出了病房门口姓名卡上的名字。
该不会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西园寺吧?
“嗯,就是最近老是上头条的那个西园寺。”雨宫回答了他在心里的疑问。
日本首屈一指的顶级豪门西园寺家的家主西园寺正孝上个月逝世,他的子女们围绕着那庞大的遗产和家主之位展开了剧烈的争夺战。全日本大概有一半的记者都在通过各种渠道跟踪报道这场争夺战,电视台甚至出了几期访谈节目讨论谁会是最终的赢家。他还以为最近这段时间,每一个姓西园寺的人身边都会围着几个记者。
而现在这个女人却是独自躺在这个病房里无人问津。
“真是个可悲的造物。”雨宫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并没有让人觉得她在发自内心地感到可悲。她语气平淡地说:“她是西园寺正孝五十多岁时出轨一个护理师生下来的,先天性失明,在18岁时彻底失聪。西园寺一生出轨了好几个女人,一些外室的孩子会被接到本家养育。这个西园寺智世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她天生残疾,所以虽然在本家长大,但一直被藏在最深的院子里,外界从不知道有她这号人的存在。西园寺正孝还活着时,那个家里的明争暗斗全都离她很远。就因为她那样柔弱,随便什么人随时随地都能把她一手捏死,所以完全没人把她当成对手,她可以平安无事地长大。但.......”
当遗产争夺战一打响,这个又盲又聋的姑娘就成为了最先被排除掉的一个吗......
“她因为‘意外’导致一度窒息,医生已经宣布她脑死亡了。之所以还在里面躺着,是因为她的兄弟姐妹们谁都不愿意脏自己的手,都在等着对方去做拔管子的那一个。”
“.......所以小仓结岁就来帮这个忙吗?”他说。
“嗯,西园寺智世跟小仓结岁的血型一致。我今天来就是想确认一下,看是不是如她说的那样,身高体重发型等都差不多。祝酒会当晚,小仓结岁会担任主持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敬酒喝香槟。她会在小舞台做一个活动板门,把西园寺藏在板门底下。当晚我们需要制造一场停电。停电后她会戴上手套并给你信号,而你需要把沾有西园寺指纹和唇印的酒杯给她,跟她自己的酒杯交换。交换完成后,小仓结岁会转动活动板门,让西园寺躺到舞台上,她自己藏在底下。做好这一切后她会给我发信号,我就会让舞台上端的吊灯掉落。”
“然后这个可怜的姑娘就会......”
“嗯,会被吊灯砸死,并且面目全非。”
“警察们会通过一同被砸碎的酒杯的指纹和唇印确认死的是小仓结岁......”
“嗯嗯,到时说不定还需要你帮忙引导警察尽快结案呢,侦探安室先生。”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他们就站在她面前讨论着要取她性命的事,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说不定这种事从她出生以后就经常发生。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依然被视为了眼中钉。外界不知道她的存在,死的时候也是作为别人而死。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身为最无辜的人却一直承受着最大的恶意。
“.......怎么了?”雨宫转头看他,用从最开始就毫无变化的平淡语调问:“你该不会真的在可怜她吧?杀了33人的波本?”
心里突然警铃大作。
......谁?这个人是?
无缘由地感到了强烈的违和,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雨宫千昭而是别的什么人。
但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和一样瘦小轻盈的身形,那种违和感只存留了一瞬间,马上又消失不见了。
“不.......我只是想起你提过的小仓手里的那个USB,她自己藏到舞台底下的话,该怎样交给你?”他敷衍了过去。
“她不会带着身上,会事先放在酒店里的某个地方。当然,她有的是办法避开监控,所以我们也没法提前找出那个USB。”雨宫耸了耸肩接着说:“小仓说宴会结束后,宴会活动策划公司会把小舞台搬上车,带着藏在里面的她离开酒店。当她确认安全时,她就会发推文告诉我USB的位置。我会去取那个USB。而你要跟着策划公司的车,等我拿到USB后,你要去杀了她。”
计划到最后居然是让他去动手?虽然这也符合Calvados绝不自己动手的风格,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然后你怎么把那个USB交给朗姆呢?”他接着问。
“他会亲自来取的。”此时一直波澜不惊的雨宫的脸上浮现出了期待的神情。
“你怎么确定他会亲自来?我听说他每次出现都会易容,就算他来了,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朗姆本人?你见过他?”他试探着问。
“宝格丽酒店有一个地方只有朗姆知道。而且......是因为他年轻时犯过一些低级错误,才得知酒店有个那样的地方。以他那自尊心,大概是不愿意让手下们知道那个地方的。而且那个USB里面好像是非常了不得的情报,多转一个人的手就多一份风险,他应该也希望我直接交给他本人吧。”
“呵......所以说了半天,其实你也不确定吧?你也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能人异士,说不定里面就真的有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呢?而且你说的只有朗姆知道的地方是指哪里?我在里面调查了那么久,完全没发现有什么地方符合这个条件呢。”他阴阳怪气地说。
“那是一个密室。朗姆知道该怎样进去,但当他进去后,我可以把它设定为只有朗姆本人才能打开密室从里面出来。如果他派手下来,那只能怪他的手下倒霉一辈子都被困在里面了~”她看上去好像很开心。
“为什么你会知道宝格丽酒店的密室?还能设定开启的条件?”他问。
“因为我是Calvados啊~”她回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像是终于要抓到追踪多年的猎物一样,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说:“终于可以见到了呢,朗姆......”
他记得雨宫从前说起朗姆时,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不用管他”
“朗姆的情报,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有就最好,没有也无所谓’的东西。”
为什么又变得期待跟朗姆见面了呢?
“走吧,我跟小仓说了我确认过替身OK了。”雨宫按了几下手机,往医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清楚了。
她化了淡妆。
“怎么了?”见他没有跟上,雨宫回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走吧。”他马上摆出笑脸。
平时都是素面朝天的雨宫,只有在去Day moon,Burberry和宝格丽酒店这类有需要的场合时才会化妆,而且化的也是与那种场合相符的,或妩媚张扬或庄重华贵的妆。
今天却是很日常的淡妆,就像是阿梓小姐每天打工会化的那种,不像是为了去特别场合而化的。
根据小猫观察群的情报,雨宫今天是一整天都在学校里,没有去别的地方。
那她是现在即将要去什么地方吗?即便是场合需要,要仔细去看才能看出的这么淡的妆,能起到什么作用?
把雨宫送到她家楼下时,她只是下车“啪”地一声关上车门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他看着后视镜中她的背影,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雨宫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淡漠神情,思考时微微皱眉的样子也是一样的,刚才说的“OK”的口癖也是一样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看着她房间的灯亮了起来,他启动车子离开。但刚开出还不到十米,就透过后视镜看到雨宫又出现在公寓楼下,怀里抱着什么追着他的车跑过来。
他连忙把车靠边停下来往回走,抱着试探的态度叫了她的名字:“怎么了?小昭?”
她的反应还是跟从前一样有意思,抱着包裹的肩膀缩了起来,像是退到墙角默默炸毛的猫。
他刚才还在想说不定是贝尔摩德的恶作剧,是她易容成雨宫故意耍他的。但从这个反应看来,眼前的就是雨宫本人啊?
“这个,还给你,已经洗过了。”她把怀里的包裹递给他,里面是他的外套。那天晚上被她穿回去了。
“嗯,谢谢。”他伸手接过。
他以为雨宫会转身离开,但她只是愣愣地抬眼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没事......”她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
“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真奇怪。太奇怪了。
如果是平时的雨宫,大概直接把衣服塞给他就转身走人了,哪会这么有礼貌。
更可疑的是,她不但没有转身走人,还乖乖地站在那里,好像打算目送他的样子。
“那......晚安?”他疑惑地再补了一句。
“晚安!”她好像很开心,对他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个Calvados......居然会笑着对他说晚安.......天啊......
这又把他整不会了。于是他就在她的目送之下忐忑不安地上车离开。
看着在后视镜中逐渐变小的身影,他心里想的是:她该不会又在路上给他弄了什么陷阱吧......
不然她刚才那么开心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开着那辆RX-7,一路上精神高度紧绷注意着四周,直到回到家关上门才稍微放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试过开车开得这么慢。
雨宫还给他的外套,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都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她好像并没有要对他使坏的意思。也对,她还需要他去杀小仓结岁。就算雨宫想杀他,应该也会等到完成那个任务以后再动手......
他点进雨宫的推特,发现今天那条感冒了的推文下面多了一条评论,来自一个看上去像乱码一样的ID。
那个ID的评论是说: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刚才20分钟前雨宫回复了一句:看过了,后面还加上一个OK的手势。
他点进那个乱码一样的ID,这个ID今天发了十几二十条推文,每一条都是:“红色的苹果,大象真的好重,浴缸的水满了,假发被吹飞了。”“显示屏坏了,去楼下买瓶矿泉水,”之类的意味不明的短语。看来这些就是小仓发出的暗号。那个对应本也不在他手上,所以他无法解读。
他回想了一遍她对他说起的计划。
完全......一点都没有之前那种环环相扣的周密感觉呢。就那样简单粗暴地停电,然后吊灯坠落。像宝格丽那种高级酒店,不久前还发生过君月秀作的事件,安全检查等想必是做得比以前要严格很多,该怎样才能在那种地方制造停电和吊灯坠落事故?
而且小仓换人时那个活动板门.......就算有他在现场引导警察,也很难让他们不去注意到那个机关吧.......这怎么想都觉得漏洞百出。
而他引导完警察后,又要跟着活动策划公司的车去杀掉小仓......?
从前对计划的每一步都安排到位Calvados,对于要杀掉任务目标这么关键的环节,居然全权交给他去做,什么安排都没有。
雨宫的目的,真的是要杀掉小仓结岁吗?
还是说......
他想到她说起朗姆时那个期待的表情。
难道说,她的目的是要支开他,自己单独去跟朗姆见面?所以先用那样错漏百出的计划,让他必须要呆在现场与警察周旋抽不开身,然后又直接让他离开宝格丽酒店去杀小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个一直与组织零交流的Calvados,会突然想跟二把手接触?
还有今天在医院时那强烈的违和感......
那个时候,雨宫说起要用西园寺智世来做替身时,那语气实在平淡得惊人,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不是躺在那里的一个无法为自己做任何挣扎的人,而是一件工具,一件她用来达成某种目的后用完即可丢弃的工具。
但,又好像那才是Calvados该做的事,那才是Calvados对待被自己利用的人该有的态度。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因为很悲伤。你......在感到悲伤。”
他想起那天晚上雨宫哭着对他这么说。
没错,雨宫总是哭。
在米花大学的天台为了被自己所利用那三个女生而哭,在璃宫家又为了被自己所利用的璃宫优子而哭,前天晚上又为了被她姐姐搅乱了人生的雾岛而哭。
虽然没有因为感到难过而停下,但也没有拒绝去感受他人的悲伤,全都好好地接受了。
而今天那个站在病房外的女人......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属于雨宫千昭的那部分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Calvados.......
但是,当他叫她“小昭”时,那反应又是雨宫千昭才会有的反应啊?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烦躁地抱起脚边的哈罗,把脸狠狠地埋在它柔软的肚皮里,好像能从它的肚子里得出答案一样。
“呜?”但哈罗只是歪头看着他。
“是吗?连你也不知道吗?”他胡乱揉了揉它的头,把它抱在怀里。
小仓结岁是FIXER,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了她,那可能会得罪在她背后的前首相。他打算让活动策划公司的车开到监控死角后让全部人下车,再让那辆空车翻下山崖,做成所有人都跟着车一起坠崖的假象。
这件事交给风见处理就行了。
而且现场与警察周旋这种事,也交给管理官就行了。手握众多政界人士秘密的女公关的死,有公安来插手处理再正常不过了。
他得跟着雨宫去见朗姆,看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