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路通了,公交车加速驶下立交桥,宝格丽酒店迅速倒退消失在眼前。
看来是成功说服波本了。她想。
回到家后,千昭开始收拾姐姐留下的东西。
那时候姐姐在她面前失去了呼吸,那位大人很快就来了,还带着一群人进来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这里是姐姐的领域。只要是姐姐想藏起来的东西,别人就是把房子拆了也是找不到的。
然后那位大人就带走了她。再后来就是告诉她转学手续已经完成了,她要去另外一个城市上学。
到了新的学校后,她还是能跟同学们相处融洽。第一天自我介绍,然后大家课间会来问她家在哪里,转校的原因,她会跟大家说上一所学校的八卦、名人、怪谈等等。第二天开始会一起去洗手间。再然后就是中午一起吃饭盒,互相尝着对方带来的饭菜......
像这样的流程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不论是上课应付老师,还是跟同学普通地交流都像是肌肉记忆一样,不论多少次她都能做得很好很自然。
只是放学看到校门口时,有时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总是很晚才离开教室。
有时半夜惊醒,她会花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和姐姐的家。
姐姐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却从没教过她该如何应对唯一的亲人离世这种事。
还好时间是很强大的东西。在她意识到的时候,这些症状就已经自行消失了。
“小千昭啊,如果你所在的组织消失了,你打算怎么活下去呢?你有想过这件事吗?”
她又想起了大冈的话。
“怎么活下去”这件事她当然有想过......而且是一直在努力地活着。但大冈也没有说错,她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她不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才活到现在,也不是觉得活下去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还有谁会记得姐姐呢?
姐姐没有墓碑,她要成为那座墓碑,记录着那个人曾经存在于世这件事。
而且这一路走来她从姐姐身上得到了太多东西,爱,期待,记忆等等。是那些东西给她的生命赋予了价值,她不能浪费掉。
当那个总是色眯眯地看着她的男人不停出现在她眼前时,当那位大人对她说“你是被自己的才能所诅咒之人”时。她其实也隐约猜到了。是那位大人在催促着她,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有“才能”。
如果那时没有杀掉那个男人,没有跨过那一线的话,那位大人很快就会认为她是无用之人,让她消失在这世上了吧。他可不是会念旧情,会因为她是故友的女儿就一直照顾她的人。
即便父母留下了那样可怕的手记,如果她无法像姐姐那样让其发挥作用的话,对那位大人来说,那些手记都不过是废纸罢了,就算她死了,那些手记一直找不到了也无所谓。不,应该说是杀了她,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才更好。
所以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要成为Calvados,必须要不停地展示自己是“有用的”,让他相信她是可以超越姐姐,甚至超越她的父母的。
现在大冈筱悬却给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不用再依赖那种“才能”也能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吗?我还以为你对那个组织会有点感情呢?”大冈说。
她不想解释什么,只是说:“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做,但当我预见到我的生命会有什么危险时,我就会马上退出,甚至背叛你。这样也没问题吗?”
“交涉成立。”那个始终带着能征服世界的自信的妇人笑着回答。
花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的时间,她才终于把姐姐的东西都收拾好。
当她成为Calvados之后,她才获准回到她跟姐姐当年的家里。当然也是因为那位大人知道东西还在那里,知道她会用到。
但是如果真的成功逃离了组织,这些就全都没用了呢。到时一定要把它们全部毁掉。
她把东西锁好,只留下姐姐的手机。
今天仔细整理了才发现,除了一些日常和任务需要用到的物品以外,属于姐姐自己的东西几乎一件都没有。
衣服鞋子等很多,从地摊货到高定礼服各种各样的都有,她能看出这些都是为了应对各种任务场合的衣服。
记事本、平板电脑、窃听器、针孔摄像机等奇形怪状的工具也很多。还有就是一些名片夹、各类人的联系方式等等。
所有东西都有其“用途”。像是摆件、玩具等,没有用途纯粹是因为好看、喜欢或是有什么特殊记忆、有什么纪念价值才保留着的,毫无用处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那本放着他们一家人照片的相册了吧。
她解锁了手机。姐姐死后,她也只在给羽澄打电话时碰过这个手机。
她看了姐姐的手机通信录和邮箱。如她所料,与那位大人相关的部分已经全部被删除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任务相关的联络。还有就是她发给姐姐的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
现在回想起来,姐姐似乎很少跟除了她和那位大人以外的其他人交流。
听她说得最多的也是她如何接近谁,如何套话,如何完成任务,虽然也是跟人打交道但那都是因为要完成任务。从没听说她因为任务以外的事情跟谁打过交道。
她开始查看姐姐的手机相册。里面都是一些平常的照片,吃过的甜品,路过的风景,撩过的猫。千昭一直往后拨,越往后越发现,她自己的照片越来越多,而且很多都是姐姐在校门口等她时拍的。和同学们一边闲聊着一边走出教室的样子,跟老师挥手说再见的样子,忘记带雨伞时钻到同学的伞下的样子,想起作业落在课桌抽屉里时跟同学说要回教室时的抱歉的表情。
原来姐姐拍了这么多我的照片啊......
她是在好奇学校的事吗?
姐姐自从去了英国之后就没去过上学了。被组织带回日本后,那位大人有给她请过家庭教师,但因为她们经常搬家,家庭教师也是换了好几个。
她尝试回看姐姐短暂的一生。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姐姐似乎除了组织以外什么都没有。
“那天我们的计划是你姐姐先离开,然后由我去你们的住处接你。”
她想起小仓说的话。
除了组织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姐姐,又为什么会想要离开组织呢?
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轨迹跟姐姐是那样的相似,除了.......
她看着姐姐在学校门口拍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她跟同学老师在一起时的样子呢。
这时千昭想起了优子、莉音和彩夏的脸。想起那条藏在抽屉深处的手链,还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嫉妒。
只有这些是姐姐没有经历过的。
这时脑海里浮现了站在学校门口远远地看着她的姐姐的身影。
还有就是置身于人群中那种强烈的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自己与周围的人们之间一直隔着一层毛玻璃,跟那些日常之间存在着无论怎么伸手都无法触及的距离。
一直远远地看着她混迹于人群中的姐姐,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吗?
难道......难道说......
眼泪就这么滑落面颊。
人生轨迹与她相似,距离日常却比她更遥远的姐姐,难道也跟她一样吗?
想要变得“普通”,想要变得能自然地融入人群,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KDDI成立50周年的祝酒会那天,千昭早早就收到了波本的联络,说是会在五点过来接她,让她做好准备。
这种场合不能穿得太廉价,又不能穿得像去Day moon那时那么张扬。最终她选了一条黑色鱼尾裙,将将贴地的长度,戴上了波本上次送给她的耳骨夹。是因为那个耳骨夹看上去实在贵重,作为点缀刚刚好。
三天前波本就已经把与宝格丽酒店相关的情报发给她了,还是跟Day moon那次一样详尽。
但那栋建筑最大的秘密,他还没找到呢。
那才是她跟小仓把地点定在那里的原因。
下午五点,一辆黑色的帕拉梅拉停在千昭的公寓楼下。
“下午好。”波本从驾驶座下来,替她打开车门。
她不是没想象过他穿西服的样子,只是当那样的波本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有一种受到了视觉冲击的感觉。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灰色条纹西服,搭配黑色的衬衣和深蓝的领带,右耳边的碎发向后梳还上了发蜡。这样的波本感觉就是随便举手投足都能直接拍下来上杂志了。
虽然他很帅这件事她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了,但这次也......帅得太超过了吧......
“怎么了?”他笑着说。
跟之前见过的那种波洛服务生无懈可击的亲切笑容不同,此时波本的笑带着与那身装束十分相称的锋芒与强势。
“.......走吧。”千昭强装平静地说着,坐到后座上。
再盯着他看会被当成痴汉吧......她苦恼地看着窗外。
在任务中需要克服的困难有很多,她从没想过“队友太帅”也是其中之一。
到了宝格丽酒店宴会厅,波本自然地弯起手肘,她也心领神会地伸手挽着他的手臂。
好像只要不看他的脸就行了......只要不看他的脸,就能像平常一样冷静地应对了。
“今天这个邀请函本来是毛利小五郎侦探的。毛利侦探曾经帮KDDI的高桥董事长解决过重要的事件所以受到了邀请,但因为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就由我这个弟子来替他出席。这是我今天的身份,你记得的吧?”波本小声地说。
“当然,安室先生。”她说,开始习惯这种感觉了,心跳也平复了下来。
今天过来主要还是看场地,但为了不显得离群,两人在周围细看时,波本还是会跟身边的人搭话。在场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对于这样的人只要一直说对方想听的话就行了。“诶?这好像是精工经典款手表吧?”“我看了昨天的新闻,收购案进展得很顺利呢,恭喜啊!”波本似乎很擅长这个,而且在场的人他也都调查过了,可以游刃有余地跟那群拿鼻孔看人的财阀们相谈甚欢,完全不缺话题,千昭只需要在旁边说几句“真的耶~”“真的吗?”之类的附和一下就行了。
“你是.......小昭?是你吗?”
当波本在跟一群人谈论着昨天的棒球赛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高定西服的青年,她一时也没认出是哪个牌子的西服。
“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哦!小昭!”对方看上去很惊喜。
“你是雾岛.......良允?你是良允?”她认出他来了,想起了那天晚上的篝火晚会。
“对!对!是我!哈哈~你变得好漂亮啊!”他的语气有点激动,但还是像从前那样带着克制,温和有礼。
“好久不见啊,你长高了好多啊。”当年她跟他说话时还是平视着说的,现在要仰起头了。
“啊哈哈~是的呢,现在看小昭你都觉得好小一只哦~哈哈哈~”
这时另一边有人在叫他,雾岛就对她说:“啊啊,抱歉,等一下再聊哦~”
“嗯嗯~你先过去吧。”她答应着。
雾岛对她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他穿的西服整洁合身,举手投足也还是跟当年那样带着世家子弟的大方仪态,脸变得棱角分明起来,而且看上去有保持健身。
太好了,看起来他这些年过得很好。她想。
“他是谁?”
波本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
嗯?对了,她看过受邀名单,上面没有雾岛的名字呢?难怪波本不知道。
“他叫雾岛良允,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她看向正在跟别人说话的雾岛如实回答,心里想着:为什么没在受邀名单里的雾岛会出现在这里?
“他刚才.......叫你‘小昭’?”波本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诶?是啊?”重点是这个吗?她这时才看向波本的脸,还是帅得离谱,但好像在生气?
“而你也是以名字来称呼他的?你叫他‘良允’?”波本盯着她。
好吧,现在她十分确定波本就是在生气,可为什么?她觉得很懵,为什么会纠结起称呼来了?
“为什么他可以叫你‘小昭’?”他接下来的问题让她更懵了。
她一时也猜不透波本是什么意思,没有回答,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之前我叫你‘小昭’你都很抗拒呢,为什么他可以?”
?????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波本还是一脸认真,还俯身向她凑近过来,说:“为什么是‘该不会’?”
“什么意思?”她不耐烦地说,被他那样注视着,她还是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
“我的意思是,我就不能真的在吃醋吗?”波本再次向她逼近。
啊?诶?这?这这这?
波本看上去还是很认真地在生气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一直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
她能感到自己心脏的位置擂鼓大作,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的脸,甚至有了想赶紧逃跑的冲动。
用这张脸说这种话实在是......太犯规了吧!完全招架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