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开始执行清除小仓结岁的计划了。”雨宫这么说,那语气像是“我们要去旁边的公园散个步”一样随意。
“首先是......”她说着回头看向路边的公交站,然后“啊!”地惊叫了一声,拉起他的衣袖向公交站跑去。
那辆公交车已经准备起步了,看到他们跑过去又停了下来。
“谢谢你!司机先生!”雨宫跟司机道谢后拉着他坐到了车窗边的位置。
执行计划的第一步是......坐公交车?
坐下后雨宫就一直看着窗外,一边用手机备忘录记录着什么。
“需要我帮忙吗?”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看,对面那座写字楼的五楼。”雨宫指着那栋建筑的同时公交车也停了下来。透过落地玻璃窗,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到处走动。
“那是日东设计公司,一般是8点半上班,5点半下班,每天下班都会有人把绿植搬到阳台去,上班时再搬回室内.....所以如果我在他们上班前从外面想办法在绿植上撒点什么.....”她把手指指向了阳台对面上方,另一栋楼的窗口,说:“那是一家出租屋,屋主是.....”她看了一下备忘录,接着说:“是一个叫岩田的便利店夜班店员,每天凌晨12点到8点上班。下班后通常会先在附近吃点早餐,接近9点才回家所以......”
“哈,所以如果哪天这个日东设计公司有员工出现了中毒之类的症状.....”他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
“嗯嗯,当然会是岩田投的毒,因为警察会从他家里搜出毒药哦~动机的话有需要时再安上去就好了~”雨宫双眼亮亮的,明明在说那样可怕的话题,神情却像是在给他展示橱窗里的蛋糕一样。
“接着下一家是.....”她又看着备忘录,奇怪的是本来停着的公交车也刚好在此时开动了,窗外的建筑在向后倒退。
“哦哦,是这个~这个~”公交车又停了,就像是雨宫让它停下的一样。她指着路边的一个料理店,告诉他一般哪个时间段开始排队,大概几点打烊,外墙、屋顶甚至料理店对面的电线杆上可以做什么布置等等。
他才意识到这个公交车正塞在晚高峰繁忙的马路上,之所以像是随着雨宫的指挥开开停停,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前方红绿灯的时间,预估着这辆车开动和停下的时间吧。
原来这就是Calvados的工作方式。
他想起最开始贝尔摩德对Calvados的描述:不需要任何武器,就能把人自然地抹杀掉。
这里的建筑,这里的人,运作的时间等等,都被她仔细记录着,有需要时组合起来稍加布置就能派上用场了。
她是把这座城市本身当成了自己的武器啊。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地对他说这么多话呢。而且跟组织成员几乎零交流的Calvados,大概也是第一次向其他人展示她的工作方式吧?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谁啊......这种时候......
他有点不悦,看到来电显示是风见。
“你接吧。”雨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
“降谷先生,抱歉,没打扰到你吧?”
“什么事?”
“我刚才把在东都大学找到的与Eliza相关的资料发到您的邮箱了,请查阅。”
“好的。”
“特地打电话来是因为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件事,想要马上跟您报告的。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
“哦?”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雨宫,她还是在专注地看着窗外,好像没有要偷听他讲电话的意思,继续记着笔记。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风见发信息过来。
“我跟Eliza当年的学生们都联系过,他们说当时有一个其他学院的男生经常过来听Eliza的课。每次都是一个人来,还有人目击过他们在校外见面。后来Eliza辞职后,她的课由其他老师代替,那个男生也没有再出现了。”很快就收到了风见的信息。
“是怎样的男生?是日本人吗?”他回复。
“嗯,如果是外国人的话应该会让目击者留下深刻印象,但没有人提过这一点,所以应该是日本人。目前正在努力取证做模拟画像。但毕竟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可能很难做出来......”
Eliza是来了日本后才怀上雨宫的,Eliza本人是明显的混血儿长相,雨宫看上去却几乎没有外国人的特征,所以她的父亲应该是日本人。而这个20多年前跟Eliza一起消失的男生......
“还有其他关于这个人的线索吗?”他问。
“有人说他是建筑学院的,又有人说在化学系的课堂上也见过他,所以到底是哪个学院的也没人能说清楚,只能确认不是心理学院的学生。”
“那么能找到旁听申请记录之类的吗?学校的学籍档案上有学生照片吗?能不能把照片拿去让当年的目击者指认呢?”
“这估计有点困难,大家都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就算找到旁听申请记录,也不知道哪一份是他提交的。而且东都大学那么多学生,没人能说出他是哪个年级的,甚至不知道是大学生还是研究生,这范围太大了,目击者应该指认不出来吧.......”
确实,时间过得太久了,而且人数那么多,全部拿去让他们指认的话,估计最后都会因为不耐烦而随便选一个......
“那先多走几步吧。首先跟目击者收集这个男生的外貌特征。然后在找得到的旁听申请记录中,找出申请旁听Eliza的课频率最高的几个男生,再从学籍档案中找到他们的照片,筛选出符合目击者描述的外貌特征的人,再给他们指认。”
这工作量有多大可想而知,但风见还是几乎秒回说:“是,降谷先生!”
真是可靠的下属啊。他轻笑了一声,回复说:“那么拜托你了。”
要不是有风见,很多工作光靠他的话根本无法进行。
这一刻他深刻地体会到,这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任务,是他和风见,还有很多很多的同僚一起共同战斗了七年呢。
这时他的肩膀突然感受到了重量,是雨宫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警惕了起来,难道是假装睡着想要看他发信息?
精神紧绷了快三分钟后,他才终于确定:雨宫是真的睡着了。
他无奈地一笑:这也是Calvados的工作方式吗?
他想起了最开始她尝试用花盆杀他时,眼中那让人差点忘记呼吸的浓重杀意。
而这个人现在居然就这么随意地跟他分享自己的工作,然后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她知不知道这样又会让他误会,让他以为两人的距离有在拉近啊......
虽然无可奈何,但他能感到心脏在以比平时快很多的速度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更无可奈何的是他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这种悸动。
可恶.......
“良.....允......”
他听到雨宫在小声呢喃。
是什么意思呢?
雨宫眉头皱了起来,应该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头。此时响起了闹钟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雨宫迷迷糊糊地醒了。
好险.......
他扭过头看着车厢中的人群,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表情。
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要触碰她了。
胸腔中的心脏跳得比刚才更快了。
在接受这个任务时,他就设想过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危险。这七年来他也确实遇到过数次危及生命的情况。每一次他都能冷静地应对,虽然算不上特别顺利但总算是走到了今天。
但他从没想过会出现这种不能自控的状况。
被他调侃了一句后,雨宫又露出那种气鼓鼓的像炸毛小猫一样的表情。
是最可爱,但又最危险的生物。
“哈哈哈哈~”他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Akira.......”
在调查宝格丽酒店时,这个名字就这么闯入他的视线。
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很快就想起来了。
虽然没接触过与Akira相关的案件,但关于这个人的传闻他是听到过的。
Akira是一个像都市传说一样的建筑设计师,他/她虽然设计过很多有名的建筑,例如这个宝格丽酒店,但身份一直是个谜,至今没人能说得清他/她是谁。是男还是女,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队,都没人能确认。
之所以成为都市传说,是因为他所设计的建筑里,都发生过一些大大小小的事件。这些事件中既有意外,也有人为。既有造成人员伤亡的,也有无人伤亡的,没有统一的特征。
这个名字在警察之中,是一听到就会有人说“又是他啊?”那样的存在。
由Akira设计的宝格丽酒店在20多年前也出过人命事故,当时出事的是一位外务省的官员。
擅长制造意外的雨宫,选在这个由Akira设计的酒店里执行任务,会是巧合吗?
总之他还是想办法以兼职的身份混进酒店里工作了十天。到底还是管理得很严格的豪华酒店,摸清里面的各种人物各处装饰分布花了比平时要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那十天他几乎每天换一个身份,厨房帮工,客房服务,管理实习生,见习调酒师,大堂服务员等等。每天工作完回家还要仔细整理当天收集到的情报,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而小猫观察群中莉音和彩夏发出来的雨宫,倒是每天都过得轻松愉快的。光是她们去探店下午茶,去新的网红点打卡的合照他就已经见过四五次了.......
大概是她们想特地拍给他看,照片中的雨宫每次都在中间的位置,对着镜头略带腼腆地笑着,完全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样子。
明明是那么难的任务,她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嘛。
每次看到这样的雨宫,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也会跟着放松下来。
终于到了KDDI祝酒会那天,他穿着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开着事先准备好的车去接雨宫。
而她的打扮还是跟去Day moon那次一样恰到好处,特别符合任务场景。比一般场合要庄重华贵,但置身于那群非富即贵的人群中又会显得低调不起眼。
而且她还戴了他送的耳骨夹。
注意到这一点他心里感到莫名的喜悦。
他检查了一下手机App,发现耳骨夹中的GPS是运作正常的,他能看到雨宫的定位。
那之前又是为什么一直没反应?这个GPS上没有开关,设定是要由他这边的App才能远程开启,雨宫自己是没法开启或关闭的。
难道雨宫戴上她不是为了搭配衣服,而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关于偷偷装了GPS这点他从没跟她说过,所以他也没办法开口去问。
今天的雨宫真的很奇怪。
虽然有在认真地看场地,也像在公交车上时那样,用手机记了很多的笔记,甚至拍了照片,当他跟别人交谈时,她也能附和得很好。
虽然一直挽着他的手臂,但全程都很不自然的微微扭过脸去,似乎在避免看他的脸......
这是为什么......?
“.......良允?你是良允?”
就在他跟人们讨论着昨天刚结束的棒球赛时,这几个不久前才听到过的音节就这么传入他的耳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雨宫正在跟一个一看就是世家子弟的青年打招呼。
而那位名字似乎是“良允”的青年,称呼她为“小昭”。
雨宫说他叫雾岛良允,是她的中学同学。
他眼中快速闪过很多过去的场景,她在他面前大哭,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杀意,在他面前笑得像狡猾的狐狸,在他面前露出羞涩的神情,跟他分享自己的工作方式,安心地靠在他肩膀上睡觉。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都不曾笑着接受他叫她的名字。
她叫他波本,叫他安室先生。但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却是“良允”。
他能感到自己在生气,甚至比看到雨宫置身于危险中那时更生气,不可自控也不打算自控。
当她问他是不是在吃醋时,他甚至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反正她肯定不会相信的吧,肯定会觉得他在骗她吧,肯定会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不回应也完全不当一回事吧。
连自己都觉得这气生得不可理喻。
到底是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雨宫却是突然脸红了,而且是像按了开关的灯泡瞬间打开那样,被黑色裙子映衬得格外雪白的肌肤瞬间全红了,然后移开了视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