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忽然推开了,季南音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
看见她穿着薄薄的睡衣,路知晏捡起沙发上的毛毯,走过去将她裹住,“怎么不睡了,要喝水吗。”
他作势就要去倒水,季南音拉住他,“苏小姐怎么了?”
路知晏诧异,“你听到了?”
“没有。”季南音盯着他的漆黑眼睛,像是深渊一样压着倦和累,“不过这个时间,我猜到应该是法国那边打来的吧,毕竟有时差。”
季南音很聪明,什么都瞒不住她。
这件事,路知晏也不想瞒。
“不是苏橙,是苏橙的心理医生打来的,他说——”路知晏烦躁地抹了一把额发,才继续说下去,“他说苏橙割腕了。”
季南音太阳穴惊动地跳了两跳。
苏橙竟然割腕了。
她的心理创伤真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凌晨三点,北城这种不夜城也陷入了深眠,静阒得听不到属于这个时代的喧哗声。更遑论这间小小的屋子。
墙上挂着的时钟的针脚滴滴答答的轮转声,无限回荡放大,戳刺着人的脑部神经。
路知晏望着季南音,一时间他有种感觉,那一刻,季南音的魂儿好像都被勾走了,恍恍惚惚的。
他咽下重重心事,想要去抓住她,再安慰她两句。
她睫毛颤了颤,又恢复了惯常的淡然。
“人没事吧。”她问。
路知晏抬起的手又放下,他知道季南音好强。这时候不需要他安慰,安慰反而会给她更大的心理负担。
“没事,家里阿姨发现得早,及时送到了医院,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
季南音颔首,转身朝着卧房里走。
路知晏在原地站了半分钟跟进去,看到季南音从衣帽间里拿出一个大箱子,放在地上,又去拿他的衣物。
转身回来时,爱丽丝已经整只狗卧进了敞开的行李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很满意,伸着舌头对季南音笑。
季南音无奈地拍了拍她屁股,“乖,起来。”
爱丽丝哼哼唧唧一会儿,从箱子出去,季南音将衣服叠好放进去。
路知晏靠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你做什么?”
季南音伸手将垂下的长发别到耳后,头也不抬,继续叠下一件,“帮你收拾行李。”
路知晏走过去,将季南音拉了起来,季南音手中拿着的衬衫,落在地上,皱皱巴巴地摊在地毯上。
她躬身要去捡,路知晏不让,固执地要看她的脸。
季南音拗不过他,也不再动作,任由路知晏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
“季南音,你在想什么?”路知晏觉得又看不透她了,心中烦闷无比。
“没想什么,就觉得你该去看看她。”季南音很平静,“我觉得这种时候,苏小姐需要你。”
路知晏薄唇紧抿。
季南音越是善解人意,他就越心慌,总觉得季南音在将他往外推。
他身上的惶惑不安,几乎凝成实形,压得他躬下身,紧紧抱住季南音,“季南音,你别这样,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季南音竟笑了,“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非要我当个恶女人,你才安心。”
路知晏胡搅蛮缠地嗯了声。
季南音想笑,嘴角扬起,又笑不出来,其实她心里也挺沉重的。
不止是此刻,而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她看起来好像满不在乎,其实一直都良心不安。以前的噩梦,只有那个小小的渔村,后来又多了一桩,夜夜缠着她,让她不得安眠。
“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对苏小姐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忏悔,并恕罪。”
“不用,我来恕罪就行。”路知晏急切道。
进了那么多寺庙,他不就是想将所有的因果都承担下来吗。哪怕被那么多人谩骂攻击,他也不做回应,用沉默以对。不是他清高,更不是消极,他只是这就是恶果,只要加诸在他身上的多一些,他所爱的人就能少承受一些吗。
季南音沉默。
路知晏扣住她的肩膀,又望向她眼睛,不想错失一丝一毫的情绪,“反正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扔下我,我也需要你。”
“我不会扔下你的。”
“你发誓。”
听着路知晏孩子气的问话,季南音眸光软下来,她知道路知晏看起来是天真无忧的小少爷,其实打从母亲的离世,他一直没安全感。
“现在我也没录音笔啊。”她忍不住逗他。
路知晏想起当初,季南音对他说喜欢的时候。
他非要说不算,后来买了一只录音笔,让季南音再说了一遍才罢休。
那句喜欢在他那儿,也才算正式起效。
“在工作室那边,下次拿过来你再补上。”路知晏催促,“现在说,快。”
“我发誓,我季南音永远不会抛弃路知晏。”
曾经录过一次了。
季南音驾轻就熟,甚至格式都非常标准。
主谓宾要清晰齐全,一点都不能含糊,也一点都不能耍赖。
路知晏买了最早的飞往法国的航班,季南音将路知晏送到机场,路知晏恋恋不舍地望着她,“你真要自己去山上看雪,不能等我回来一起吗。”
“答应爱丽丝了。”季南音说,“总不能骗她吧。”
路知晏不情不愿道:“行吧,等我回来后,我们再去一次。”
顿了顿,他带着浓浓的醋味说:“不带爱丽丝。”
“好。”
路知晏又说:“我很快就回来。”
季南音也说好。
路知晏捧着季南音的脸狠狠亲了一番,喘着气才放开她,提着行李箱大步朝着机场走去。
季南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脸色表情也瞬间寂寞起来。
她点燃一只烟,隔着挡风玻璃望着外头凌晨十分空荡荡的街道。
早上六点了,天还暗蒙蒙的。
路灯下,片片雪花被照得透亮。
今日的雪,比昨天还要大一些。
甚至比过去好多年加在一起还要大。
它们聚集在一起,簇拥成朦朦胧胧的一团,像是一场看不清前路的薄雾。
剥开薄雾后会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