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陈小姐。这里的二楼和一楼是什么样?”
路灯不知何时也亮了,陈文锦指间的香烟只剩下烟嘴,她将烟灰和烟嘴都包进原来那张纸里,捏在手心。
陈文锦道:“更奇怪。这里不仅关过霍玲和我,还有我那只队伍里的几个人……还有起灵。你知道他,他在这里的时间更久一些。在进西沙考古队之前,起灵就在这儿。”
……起灵。李坏立即联想到那段话,改名为起灵。既然是改名,就像是李若琴写下的原名兹乌一样,张起灵以前也有个名字——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虽然是有这种可能性,但这个张起灵也不一定和以前的那个张起灵有关系,应该没这么巧?
李若琴只写了名字,没写姓氏,可能有意隐瞒。
陈文锦说:“那段时间的事情很难解释,我想,我也最好不要和你讲太清楚。不过起灵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不能刀枪不入、算无遗策,所以意外出现后,也是因为有人为他担保。他才能是只被关在这里治伤,而没有出太多多余的岔子。”
“他的身世——”
陈文锦打断了李坏的试探,问:“你是想问起灵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李坏愣了一下,心说难道忽略了什么,张起灵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朋友关系?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张起灵和李坏往昔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他的情绪太寡淡了,表现得也不似一般人,仿佛除了正事以外的交流都没必要,都无所谓,李坏难以用评判常人的标准来理解这个人。
上一个给他这种难以分辨的感觉的还是黑瞎子。他们都是少见的人,属于是在人群里需要制作独立档案的类型。黑瞎子疑似是另外一种极端,情绪好似丰富,实则真假难辨,但李坏并不需要太认真地辨别他的情绪。因为黑瞎子会让他懂。
李坏一下子被反问得有些懵了的表情太明显,陈文锦立即清楚是自己想差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他见陈文锦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也只能把疑惑按在心底,李坏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是想问他有家人吗?例如一大家子都姓张的亲戚?”
陈文锦想了想,说:“按理说应该有。只是我似乎没见过。这些问题或许你去问他更合适一些。”
李坏忍不住道:“他都失忆了……”
陈文锦接着说:“没准儿也会再想起来。你不是也想起来许多旧事么?”
两人顺着旋转的木楼梯下楼,李坏一边抱着自己的脏衣服,一边小声嘀咕:“也不是想起来很多……我直接问他这个问题不会奇怪吗?”
“他会愿意回答的,这有什么奇怪……”陈文锦的声音突兀停了,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说认识很多姓张的?”
“其实也不算,只是认识几个。”他解释说:“这也是个大姓嘛。”
但大姓也不是这种大法。陈文锦摇摇头,她对此有点兴趣,但目前兴趣也不是很大,就说:“确实如此,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刚问出口,她却又道:“算了。”
陈文锦换了一个话题,说:“车上有衣服可以换,你的伤……你现在不冷吗?”
她的手电没关,照到李坏手背,刮蹭的伤痕已经结出一片鲜艳的血痂。
李坏没有掩饰的意思,反而伸手给她仔细看了看。
陈文锦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背,甚至显得她的手倒是冷冰冰的,若有所思道:“看来不需要药膏了。”
“我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李坏实话实说,“伤口愈合得也快。这方面不要担心我的问题。”
回到车上的路程花了一些时间,半路上陈文锦带他去一家店里吃尕面片。两人差不多填了肚子,才回到停得偏僻的车上。扎西不在这里,他确实被陈文锦先赶回去了。
关上车门,陈文锦掀走几件丢在座位上的藏袍,然后从车上的坐垫里翻出一把约一尺的藏刀。藏刀刀身呈现流畅的船形,刀鞘看起来是皮革的,但是上面没有装饰,尤为朴素。
她将东西递给李坏,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带着疑惑,也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但陈文锦的语气却很是笃定,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是我找扎西借来的,你用来护身。注意不要让它染上血,那太脏。好运。”
李坏点了点头,陈文锦在前面开车,他换上了新的藏袍后,就在后面用双手仔细丈量、观察手上的藏刀。显然,这个长度仍然是腰刀,但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物,这种特质就显得它的制作目的有些微妙了。
但他也没思考个所以然出来,等到了驻扎地点,与陈文锦分开,回了自己应该住的地方准备歇息。
李坏也没想到这把刀立即就用上了。
潜伏的声息很轻微,跟个死物一样,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藏在氆氇堆边上的竖立起来的一个东西。
李坏没点灯,这间帐篷里也不需要。
他的睡前准备都是摸黑进行,不过他只是躺下了,还什么都没做,自然没闭眼,就感觉到床边突然冒出一股腥气。
那个东西似乎是床下出现的,非常顺溜,但很快,它弯下了腰,好像也不算是弯腰,虽然看不见,但李坏就是它有种僵直的感觉。
这肯定不是人。它似乎在看他,在黑暗中仿佛有了一团更浓的阴影,它越来越近,那股带着辛辣的腥气更浓了。
它几乎要触及到李坏的脸,悬停在头部上方的感觉令人很不安。但李坏摸着横在小腹上的刀的手没有动作。
半晌,一点冰冷摸到他的眉心处。
是软的,濡湿的略带粗糙的触感。
一点、又一点的触感。
直到再下一点的接触没有到来,一个突兀的冰冷声音在李坏耳边幽幽道。
“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