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离地数百米的高空中,狂龙在天。
“你怎么想到要驾驶着钟山之神来的?”陈寂大声喊道,声音在狂风中被拉碎,断断续续。
“怎么样,拉风吧?”阿龙迦闻言眉飞色舞起来,两痕眉毛喜气洋洋,也大喊着回答,“我是听说加冕日最后,你需要乘车架游行整个君临。有什么代步的车架能比特型000-钟山之神还好?所以我来的时候直接把钟山之神一起借出来了,反正从天空中游行也是游行!”
两人这一刻居然是坐在烛龙的双角之间的。这具机甲还残存着高度的智能,不需要驾驶也能按照已经下达的命令腾飞而起。
风太大了,为了抵御狂风,两个人背靠背地坐着,借彼此的力量支撑自己。
“这难道不算是君王之威君临下界?其他皇帝游行的时候别人只能看见他的脸,你游行的时候别人都会记住这一刻的心情,惊讶、畏惧,或者骇胆栗魄,反正一辈子都忘不掉。人一辈子有几次能看见狂龙升天?”
阿龙迦在他背后大声说,明明是他登基,可阿龙迦却显得比他还要兴致勃勃。
“说的不错。”陈寂靠在他朋友的背上,全身终于放松,登基的疲惫和紧绷都像水一样流走,“百年几见月当空?人一辈子又能看得见几次奇迹。”
可偏偏有些人每次来的时候,都像是身披奇迹降临。
“这次,多谢了。”陈寂轻声说。
他感觉到背后阿龙迦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你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陈寂微微闭上双眼。
他没有问阿龙迦是怎么知道皇室党在白帝山堂中围堵他,也没有问他怎么能刚好就卡着时间完美降临。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了。
朋友之间不需要问题也不需要理由。你有难的时候,他就来了,像一束恒星的光芒刺破几个光年的距离,破阵而来,满身披挂刀剑,宛如鹰展开了钢铁的翎羽。
“喂喂别睡啊陈寂,”阿龙迦用手肘捅捅他,“你不看看下面?所有人可都在仰头看你,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御座下的王土,属于你的行星。”
狂龙一路上将蔓延千里的云气都搅得粉碎,云雾只剩下淡淡的丝缕。
透过云丝,能看见帝都的大街小巷间,都簇拥着密集的人群,被拦在警戒线后挤成一排一排,仿佛龙蛇盘曲。
此刻这些在地面等待新帝游行的人们,全部抬起头仰望天幕,长龙像雷吼般穿行在城市上空。
“上街观看的人数比预计的多太多了,”陈寂低下头,神情认真起来,“那么我大概还是得下去,亲自下到街道间游行。”
“请把我送到白帝山底部,车架还在那里等我。”
阿龙迦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钟山之神却自动调转了方向。
陈寂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再次靠回阿龙迦背后,利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勉力休息。朋友的脊背挺拔有力,像一面可靠的山。阿龙迦像是为了避免打扰他,一直沉默不语。背后他的身体滚烫,热度透过甲片蔓延过来。
风驰电掣,巨龙很快就返回了白帝山,它像一道巨型的螺旋云梯盘桓下去,刚好停在山阶的入口处,帝辇的仪仗在地面上清晰可见。
就要抵达地面了,巨龙轻轻地垂下头。
陈寂就要跳下去:“走吧,阿龙迦,我们一起!”
他的身后,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阿龙迦,这一刻却忽然说话了。
他的声音变得惊人的苍老而腐朽,像是时间忽然弹指而过,千载被剧烈压缩为一秒,岁月腐蚀了他的嗓子,他的声音有如蓄满了砂砾般沙哑。他说:
“陈寂,我可能没法和你一起去了。”
“怎么了?你有什么…”陈寂落在地面上,回过头去看,突然哑了。
这具庞大的龙型机甲的背后,忽然之间起火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一开始只是细小的火苗,在地面上燃起,可是空中有风,狂风,火苗迎风一卷就膨胀为燎天的烈焰,转瞬之间,钟山之神的背上已经是一片火海,熊熊的火焰向着天空腾飞,势头迅猛。
不知道是风向引起的,还是只是一个错觉,所有的火焰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流动窜起,火舌向中心狂涌,在舔舐着同一个人。
火海的中心,阿龙迦在龙首上缓慢地站起身来,龙背上所有的火焰,都在灼烧他。
“你自己去吧,记得要小心。后面的路,我不能再陪你走了。”
巨龙顶上,站着的那个人形缓缓望过来,地面上反射的阳光像一道伤痕掠过他的眼中,那目光平静到悲哀:“我不再能行走在地上。因为我已经死了,陈寂,很久很久。”
阿龙迦说得对,他不能再行走,因为他没有身躯了,他的身躯已经被烈火噬空,烧为木炭烧为灰。
火中只剩他漆黑的轮廓,那个黑色的骨架般的人形还屹立在火焰中,像是落在海底深处的鲸,死去万年后只剩下城市一样的骨骸铸成山铸成碑。他的体表被烧得粉碎,五腹六脏化为齑粉流下,没有血了,血和泪水□□直接蒸发,骨头则烧为黑铁那样的质地,变得笔直锐利,如同在铸剑。
一人站在很高的地方,一人站在地面。一人于烈火中,一人在阴影里。
这个场景简直熟悉到令人恐惧。陈寂心底最深处感到一种莫大的冰冷的颤栗,这股颤栗把他全身的血都凝住了,脑海中有巨大的阴影在闪动,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在陈寂想起来的那个瞬间,空间中突然响起一道巨大的“咔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