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寂环视,人墙密不透风,每一张脸,男的女的老的中年的,都面朝他死死地盯住。
眼神或者仇恨或者轻蔑,面上都泛着笑意,冷笑,狞笑,阴笑,嘲笑,讥笑,看多了像无数张带着笑的面具围绕他模糊地旋转,最后重叠成同一张可憎的人面,向他咧开嘴,发出无声的嘲弄。
他们为什么敢在明知殿内殿外都埋伏有重兵的时候这么干?陈寂手中也有七尺的斩/马刀“死国”,它出自一副绝戾的古刀剑套。他们不怕他在盛怒中暴起么?
千丝万绪在陈寂心中依次闪过,最后都缓缓沉降,一个明晰的答案浮上水面。
陈寂在心底笑了一声。不是他们怕不怕的问题。谁不怕死?谁又能对着成千上万把刀剑不畏惧?皇室党这次豁出去以肉身犯险,以血肉相逼,就是要逼他失态,乱了分寸暴起!
如果反过来他忍住了,没有失态,那么这些人就会同样以血肉之躯将他团团围住,硬生生地把他拖在此地!
下一个阶段按照安排就是巡视君临,他将第一次以圣驾游行帝都,人们现在已经开始聚集在君临的大小街道两旁等待,渴望见到新帝。
可如果他没有按时到来呢……甚至从始至终,这位刚登基一天的新帝根本不出现?把帝都千万公民都晾在那里然后放了鸽子?
这会让新帝的颜面和诚信扫地,使他完全丧失威严,从而从一开始就动摇他统治的根基吧?
陈寂明白了。
皇室党的人是想把他拖住,无论是用言语挑拨还是用人墙围困,反正都拖住时间让他一直滞留在白帝山堂,让他在转播中看起来根本无法“服众”,怎么大家都是一帮亲戚也能拖得你洋相毕出么?
并且让他无法在民众面前如约,按时露面!
后者显然更加致命。除非陈寂立即动用山堂内外埋伏的武力,直接将这些人都押下。
可你有理由这么做么?这些人犯了什么法,而且他们不是皇室宗亲都是你的亲戚么?这些人并没有明显地流露出恶意,因为他们交出了所有的个人武装,说不上“妨碍”登基流程,如果现在就动武,看起来会更像是新帝不仅无法服人,还滥用武装力量!登基的第一天就肆意迫害大臣,对宗亲都能下此毒手,暴君啊!
一滴汗水沁出在陈寂额角。
如果他失态,那么所有在观看转播的民众都会看到新帝在登基当天的狼狈模样,正中皇室党下怀,更不用说亲自拔刀砍杀,那简直不可想象;
如果他用附近的武力镇压,那么显然会被扣上“气量小”“无法服人”“滥武”之类的说辞,形象依然受损;
如果他不按时到场,甚至完全被留住无法脱身,那么他从此治世安民的“信誉”和“守约”就会完全崩塌,无从谈起!
似乎这个情况下怎么选都是死局!
怎么办!陈寂疯狂地思索。
他现在需要一个破局点!
这三个选择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好一点的,就是他现在立即动用武力。
只是会有损他在大众和群臣间的名声而已,他已经想象到了会扣在他头上的帽子,“顽劣”、滥用武装力量”、“肆暴”……但是谁的名声又一直是洁白如雪的?既然决定了要主宰天下,要做皇帝还怕什么坏名声么?别忘了他确实是以“天下布武”压世的!
他没有选择了,两权相害取其轻!
“起……”陈寂就要吐出那个字眼,那是殿内外的埋伏约定好暴起的口号。
一道奇怪的巨响却在这个瞬间响起,像一道巨雷般轰然响彻天地,贯穿了整个白帝山堂,压住了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骇然莫名,那个声音在天顶之上!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巨物落在了白帝山堂数千年的古老屋顶上,屋顶发出不堪重负的、濒死的断裂声。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然后天顶整个地裂开!那一刻,像封冻了万载的冰川板块在应力作用下粉碎,天顶发出一道巨大的“咔咔”声,人眼根本看不清裂痕蔓延的速度,天顶整面地裂开来。
裂开的碎片却没有下坠,它被一个巨大的力场“兜”住了,玉石块都悬浮在空中,这个场面玄妙得像太空中星辰漫漫漂浮,一切都忽然变为慢镜头,陨石一样的碎片大雨般缓缓散开,缓缓降落,缓缓坠地。
所有人都傻了,迎着天顶愣愣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从破碎的天顶涌进来,阳光崩泻,这一瞬笼罩这个早晨的阴云终于散去,云破日出,太阳顶开厚厚的云层跃起,举世灿烂。
耀眼的光束里,巨龙从破开的天幕中,探头下来。
巨龙。真的是巨龙,苍红色的、头角峥嵘的狂龙。
这条龙的体型太大了,光是它的头颅就几乎充塞这整个大殿,双角犹如虬结在一起生长出去的刀枪剑戟,把殿里金尊玉贵的大臣们惊地连滚带爬,飞一样退出去,收紧肚子紧紧地背靠在两边的墙壁上,太过肥胖的只有使出此生前所未有的力气吸紧啤酒肚。
来不及跑出去的就只有当即跪倒,或者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有肥胖体虚的,双腿瘫软得像面条,两股战战,可是手脚僵硬根本不能动弹,被龙带进来的狂风迎面一扑,整个人仰面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像一具石俑。
一息之后,龙发出通天彻地的咆哮!
再无这样摄人心魂的吼声,殿中所有的权贵都在这远古的咆哮中失了魂魄。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尖叫。
也许那只是巨龙的一次吐息,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战吼,因为有寥寥几人来不及低头,看见了巨龙的双瞳,瞳中居然有一种分明的讥诮。
龙的双瞳明亮如洗,那是一双巨烛般的双瞳,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会让人有个奇怪的幻觉,仿佛整个宇宙只是连绵无穷的黑暗的荒野,荒野之上唯有这一只巨烛,世界上所有的光所有的热都来自那里,每个看见它的人都幻觉身上寒冷得像要死去,可是心底深处又被那只巨烛遥遥地点燃了,熊熊燃烧,滚烫得……烧心!
龙首离地更近了,宛如苍红色的陨星坠地。它的面貌如此的古朴苍劲,让人像是看见了地心深处古老的化石复活,它的目光有如雷霆大海下降。
到了这一刻,全场中,只有陈寂一个人还在站立。他像是一道铁椎插在大地上,在强烈的地震过后依然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