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加在卞荆身上的分魂秘术,很显然只完成了一半。它剖开了灵脉,却没有将神魂完全分离,也就不必提什么制造傀儡人偶。
是没来得及完全施展,还是……施术者的目的并不在于分魂?
渡落山脉与世隔绝,陵隅峰就更加荒无人烟。关上月数百年间离群索居,对山外的事并不关心,但她多多少少知晓卞荆的身世。能在出生时对卞荆施展分魂秘术的,多半就是他那位来自东宫家的母亲,东宫高晴。
十数年前一场迷雾重重的争斗,可以说牵扯了整个灵居界,期间死伤无数,当时的元家少主亦不能幸免。在如此紧张危急的关头,东宫高晴冒着孩子身死的风险,也要将他的灵脉剖开,绝不是为了造一尊傀儡那么简单。
她要做的,是借分魂秘术与玉燳术,将卞荆与生俱来的天赋血脉完全封印,让他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除了东宫高晴,再也没有人知晓,石壁城中十数年前的那个夜晚,究竟诞生了一个怎样的婴孩。他继承了远超父亲的血脉天赋,在第一声啼哭降临之时,金色的巨大浑仪虚影骤然显现,将整座石壁城笼罩其中。那一刻,数道横贯天穹的金环相互交错、缓缓转动,带出漫天的霞光,仿佛在庆贺神祇降世。
“师……师尊。”卞荆面露胆怯地叫了一声,因为关上月表情狰狞,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人。
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您可以直接说啊,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只有灵光境我也没办法啊?薛先生下山前还天天骂我不思进取呢,修了五六年还是个灵光境,说拴条狗在书肆门口指不定都要渡雷劫了,我的顶窍却还是密不透风。不过我这回真的给他带了条狗,可以让他拴门口试试……
卞荆压抑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真的有点怕了,这种情绪很陌生,但他明白自己确实对关上月的眼神产生了畏惧。
这位崭新的“师尊”,与其他人的气质完全不同。虽然她样貌身形都很普通,只是面色白得过分,但那审视的眼神凝实如利剑,几乎能把人的血□□穿。她好像不是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是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低头俯视自己,带来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如果许多年后,卞荆还能回想起他们师徒二人初见的情形,大约就能明白这种难以承受的压力来自于何处,这不是实力差距所致,而是本能生出的畏惧。
“啪”一声,关上月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转身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收回目光,卞荆身上的压力骤减,长长地松了口气。
两人沿着衡灵镇的青石板路一直往里走。关上月的步子缓慢而悠闲,衣带飘逸,发丝清爽,苍白的皮肤在烈日下亮得惊人。她时不时左右看看,如同在市集闲逛,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喂,看到那棵枣树下的老头没有?”关上月突然压低声音,折扇掩面,偷偷摸摸地给卞荆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位于街角、门口敞开的院落,隐约能看见一个苍老到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老者正坐在树荫里,昏昏欲睡。老人很瘦,交叠的双手像嶙峋的树枝,满是皱纹的皮肤薄薄地覆盖着细长的骨骼,显得很脆弱。不说九十岁,也有七八十岁。
“我上回路过的时候,他从枣树上面掉下来了,刚好他爹瞧见,就扒了他的裤子在街边打屁股,他哭得哇哇大叫,隔了三条街都还能听见,哈哈哈……”关上月说着,一边摇手里的折扇,她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明显,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转头看见卞荆一脸诧异,问道:“哈哈哈,不好笑吗?我觉得好有意思啊,许多灵兽都没他嚎得响,差点把太衡峰的人都惊动了。”
关上月自顾自地又笑了一阵,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的反应。明明与周围的行人走在同一条道上,却似乎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几十年过去,她所说的情景,恐怕除了她已经没人记得。
“哦对了,那个周……樟宁,你认识吧?”关上月像是终于笑够了,转头说起了正事。
“嗯。”卞荆点点头,“这几年我俩都住在镇上,相互之间很熟悉。”
“噢,那接下来,你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继任了飞绝峰主,你之前也看见了,最后问他意愿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还能拒绝?”卞荆追问。他的重点偏离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当然能拒绝。你当渡落山是什么地方,还会按着头让他上山不成?何况飞绝峰主这位置,虽然难坐,但想要的人也不可胜数,不是非他不可。”
卞荆抓了抓下巴,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那为什么说,会见不到他呢?”
“飞绝峰历代传承的灵器蜿蜿,是唯一能够稳定控制罡风的东西,这你知道吧?它从本质上讲,就是一根上古灵兽的肋骨。修士要使用它,必须将其植入自己的身体,以血肉灵力驱动。这个过程中要经历的破皮挖骨之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但这并不重要,横竖有松瀑峰的在,能少吃点苦头。我要说的,是这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