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周樟宁不打算再说什么,握着自己的木帚就大步绕开了元戟一行人,向远处走去。
见少年大步离开,元戟也不恼,没有再阻拦的意思,她偏过头,对着周樟宁的背影朗声问了一句:“哪条路上山呀?”
回答她的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几个黑衣随从见状,无措地相互对视一眼,想要再去把人追回来,元戟却轻磕了一下木杖,制止了他们。
“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家里安排的。”她原地思索了片刻,低声说,“之前是……现在又是周家,啧。”
……
说回到卞荆这边。
他原本只是坐在大门口喝粥,却瞧见了周樟宁被一个黑衣女子动手动脚又嘀嘀咕咕,没过多久,周樟宁就“羞愤”地大步离开了,路过书肆的时候甚至都没瞧卞荆一眼。
哎呀,这是干嘛了。以前路过好歹还跟我打声招呼呢。
卞荆把剩下的包子一口塞进嘴里,两颊鼓鼓囊囊地咀嚼,探头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
然后他就发现那群穿着一身黑的人居然也慢慢沿着街面走了过来。
为首那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走路的脚步又轻又软,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就像一只在屋脊上踱步的黑猫。她拄着黑色的细长木杖,木杖在石板路上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
她身后有六个黑衣随从悄无声息地跟着,垂首行走时不发一语,形同鬼魅,加上此刻街面上没有来往的人,一时之间显得安静异常。
卞荆瞧着这衣着怪异的一群人逐渐向自己靠近,也不紧张,不紧不慢地喝着碗里最后一口小米粥。
而元戟也没有分一些眼神给路边小孩的意思,就那么踱步走着,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神色很淡,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有些冷漠疏离,不像是什么性格温和的人。
没意思。卞荆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
左右也没什么特别的,眼见元戟一行人就要路过书肆大门,卞荆正巧也喝完了粥,就起身准备往回走,抬眼却见元戟突然站定,偏头看向他。
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愣了一下。
这应该就是母亲让她来查探的那个孩子,元戟马上意识到。
难怪他们都这么笃定。眼前这个小孩,简直跟自己的哥哥幼时长得一模一样。这黝黑的皮肤和一头乱发,整个灵居界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
还以为要费些周折,没想到就这么被自己撞上了。看样子,渡落山也没想藏着掖着。是巧合,还是他们故意安排的?说是巧合也太离谱了,可若是有意安排,渡落山是想干什么?让自己亲眼见到了这个孩子,然后呢?
元戟的脑中片刻间划过无数念头,她本想说话,可顾及到自己身后还有宗门派来的几个弟子,眉头一跳,没有妄动。
卞荆却没想那么多,对视的一刹那,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眼熟。
可见肯定是没见过的,若是见过,谁会忘记这样一个长得如同仙子一般的人呢?只是这仙子有些阴沉,整个人像是在夜色中浸泡过一样,周身的寒气几乎能滴下水来。
那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卞荆有点想不通。难道是因为好看的人都长得差不多?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元戟问,她直直看向对方那双眼尾有些上扬的眼睛。
一个人的样貌会随着时间不断地改变,尤其是幼时的长相,往往跟长大之后会有明显的差别。这变化可大可小,像元钺就属于变化大的那一种。他二十岁时,几乎已经没人能把他跟当初那个野到没边的小孩联系在一起。
但一个人的样貌不管怎么变化,眼睛却是不会变的,元钺的眼睛,跟面前的小孩几乎一模一样。
卞荆听见对方问自己的名字,也没吭声。
一个有些阴沉的黑衣女子带着来路不明的一行人,看着就不正常,他哪里还会答她的话,端起自己的碗就往书肆里溜。一丁点的个子,身形却很灵活。
元戟没想到卞荆连话都不说,转身就跑。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她马上向前走了半步,想用手中的木杖去搭小孩的肩膀。
可木杖才刚探出去,还没等碰到卞荆,就被一股大力猛地弹开,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隔。同时,一道繁复的金色符文突然出现在眠月宗众人眼前,金色的光辉如波浪般自书肆门前荡漾开来,迅速笼罩了整间院落。
元戟毫无防备地被这屏障一震,退后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她抬眼看去,只见金光映照之下,整间书肆如同被一座巨大的金钟所笼罩。
这是阵法。有人布下了阵法,阻隔生人入内。
元戟抬手,用木杖敲了敲这虚幻的金钟。金钟没有实体,却依旧发出了几声沉闷悠长的回响,元戟知道自己这算是被拦下了。
“吉光阵!?”
身后的一名随从认出了眼前的阵法,不禁惊呼出声。
他的话才出口,就猛然发觉自己失言,惊惧地捂嘴看向元戟,见少宗主没有回头的意思,才退后一步迅速低下头去。
元戟被这一声喊得耳朵有点发嗡,皱了皱眉。
她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在她耳边大声叫喊,吵得她脑袋疼。要是放在往常,这人恐怕就不用跟着回去了,只是她现在没功夫管。
他说得没错,面前这如金钟倒扣的阵法,确实是吉光阵无疑。
吉光阵以水火不侵、隔绝术法而得名,坚固异常,往往需要数倍于布阵者的灵力才能击溃,且极难布置,不仅需要精于阵法的修士,还要耗费数量众多的灵材。
因此,许多宗门只会在山门处布置吉光阵,以在必要时抵御外敌,没想到在衡灵镇,它却被用来守护一间看不出名堂的书肆。
这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刚刚那个小孩,就是母亲信中所说的流落在外的兄长的血脉。
不过渡落山未免也太自信了,把这孩子就这么放在山下,不怕被人直接掳走吗?
思忖片刻,元戟还是决定先试试。
她在左手掌心凝了一团漆黑的火焰,便伸出手用黑焰去灼阵法表面的金色符文。很快,符文在灼烧下变得扭曲,如蜡油一般渐渐融化,滴落到地面消失不见。
吉光阵被黑焰灼穿,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缺口。
但也仅此而已了。
庞大的吉光阵仿佛有灵一般,被破开缺口的同时,周围开始散发更加璀璨夺目的光滑。无数的金色符文流动,开始向着缺口涌来,硬生生压制了黑色火焰的灼烧,烧开的缺口不但没有继续扩大,反而开始逐渐合拢。
麻烦。
元戟见破不开阵法,也不勉强,她本来也没觉得能这么容易从渡落山把人带走,于是收回手甩了甩,将掌中的黑焰熄灭,对着书肆无奈地摇了摇头。
瞬息之后,吉光阵恢复如初,金钟渐渐隐去,如同消失了一般。可在场的人都清楚,今日没人能踏入此处一步。
这种强度的吉光阵,布阵者恐怕不普通,搞不好就是当年以一人之力截断无涯海啸的那位。说起来,那位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元戟心中暗叹。
渡落山果然有别的目的,终究还是得上山呐。
她抬头望了一眼书肆的匾额,就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她的脚步还是很慢,拄着木杖慢慢地走,只是步伐没有了先前的从容,更像是一只离家远去的黑猫,做好了栉风沐雨的准备。
过了很久,卞荆从后院探出了脑袋。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书肆门口,心中不禁疑惑。
那个女人刚刚在干嘛?她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