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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时期,天地初开,妘娲创生,人族有了生命与灵魂,也伴随着死亡与消逝。
对于有创生之力的人族来说,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所要经历的、难以预测的伤痛。
第一位因为生育而与世长辞的人族,也因为分娩之痛,以巫鬼族的形态诞生于世。
她的痛阈本就低于常人,生产之痛在她身上与极刑无异,即便化鬼后失去了痛觉,那股幻痛依然如影随形,提醒着她应该做些什么。
可是能做些什么呢?
人族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讲话,她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村落里飘荡,飘过一站又一站,一山又一山。
终于有一日,她飘到世界以北,气候最寒冷的地方。
冰雪漫天,篝火稀稀落落,小火苗在寒风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可在姨姨姥姥的保护下,它们从不曾熄灭。
她在篝火旁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听见隔壁岩洞响起的那声呼喊。
惨烈而沉重,锥心而刺骨,似乎又将她唤回那个夜晚。
她本能地跟着人群,往临盆的常铭奔去。
这里的产房构造与她的家乡类似,右侧带有隔间,方便准备热水,协产师来来往往,将热水放在产房各处,让室内温度更加适宜。
以常铭为中心,助产师围成一圈,仔细观察着常铭的情况,在她需要的时候帮把手,年迈的姥姥站在常铭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教她控制呼吸节奏。
她有些恍神,她记得自己生产时也是这样的。
妘娲曾在繁世木上刻下一个圆,大家虽未领悟到是何含义,但在生产之时,让助产师摆出类似阵法,似乎就能减轻一些疼痛。
具体效果因人而异,至少在她身上毫无效果。
——这一点她很有发言权,但她现在没法发言。
又是一声呼喊响起,将她拉回现实,她回过神来,飞速穿过人群,飘到侧卧的常铭身边,从背后虚抱住对方。
她无法触碰到人族的实体,也无法感知对方的温度,当常铭温热的呼吸触及她的臂膀,她久违地出现了惊讶的情绪。
她稳了稳心神,扶住常铭的肩膀,微闭双眼,将自己灵气向常铭渡去。
在她的身上,荧荧微光渐渐点亮,产房的空气似乎也停滞了一瞬,等她再睁开眼,恰巧在淡紫色的光芒下,撞见常铭惊异的眼神。
化鬼之后,她的身形比往常大上两倍,手臂比常人的腰部还粗。因此,她们之间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她单手捞着常铭,硕大的脑袋则以奇异的姿势,搁在旁边的姥姥肩上,歪着与常铭对视。
——她看得见我。
她的脑海中飘过这句话。
她正了正脑袋,作出正经的姿态,用唇语说了句,别担心,我帮你。
再然后,她看见自己手掌又出现了那抹奇异的光芒。
她愣神片刻,就在这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
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愿吾冥冥之力,助你泰来否极。
·
常铭点点头,她并未多想,只当眼前的大个子是路过的好心人。
她家二姨当年便是遇到好心路人相助,在产床上借打牌转移注意力,除了输给路人二十猪以外,生产过程可谓非常顺利。
大个子一看就不是见猪眼开的人,她家的猪还能再养一阵子。
不对,现在不是想猪的时候,常铭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直面疼痛。
然后她就昏睡了过去。
确切说来,是她的身体昏睡了过去,她的意识忽地飘到半空,看着产房发生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超脱于世外,姨姥们虽然近在咫尺,声音却变得愈加缥缈,唯一跟她贴近的人,似乎只有眼前的大个子。
“大姐,你会巫术?”常铭问道。
常铭曾在书本中看到过有关巫族的记载,传说她们修习巫术,能助人消灾避难、趋吉避凶,眼前的大个子也许就是巫族。
大个子又用唇语咕哝了句什么。
“什么?”常铭没听清。
又过了片刻,她才听到一句卡壳的声音。
“不……会……”
大个子像是许久未进水的旅人,声音无比嘶哑,发音也不甚标准,她断续吐露出二字,便不再开口。
常铭关切道:“大姐,你先别说话,我帮你倒杯水。”
她脑海中只是这么一想,一旁茶几上的水杯便浮了起来,送到大个子身边。
“哎呀!”常铭惊奇道,“我会巫术!”
大个子愣了愣,她接过水杯,送到嘴边,甘甜的滋味在舌尖游荡,她再次体会到尘世的芬芳。
“谢、谢……”她久未言语,费了好些力气才找回说话的方式。
“是我该谢谢你。”常铭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