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微知道,这个人必然不是为了和她争那个玉瓶而来的,既然别人主动试探,她又何必掩藏。摊主望着宁颂微等着她来表态,所有人的视线皆集中在了安然静立着的红衣女子身上。
手覆上发髻上黑布的结,指尖轻轻一挑,蒙眼的黑布抖落,飘然从她眼前落下。方才在灯火流焰下,她乌发如瀑肤光胜雪,一手负于腰后,一手持箭,傲然站着的身姿秀挺矫美,不知道有多少人早在好奇这位女子的容貌,等了许久,就为了等她拿了彩头,撤下黑布的这一刻。闭阖的双眸幽幽抬起,那眸子明湛带笑,如夜幕中点缀着星子,被她一眼扫过之后,有人顿时便屏住了呼吸不自在了起来。
宁颂微视线转向与他争彩头的那男子处,便瞧见一个笑意若风清朗的清俊男子正回看着她。
那视线中带着探究,又有恰到好处的熟稔在,好似她应该会认出他一样。
她自然是不识得,但却实在是被此人搅了兴致,不由敛去了几分笑,“公子一定要这玉瓶?”
男子点头,“实不相瞒,不是我想要,而是同行的姑娘看重,玉瓶赠佳人,望姑娘能割爱。”
“一掷千金为佳人……”宁颂微喃喃念着,随着男子的视线看向他身边的佳人。
何止有佳人,如凉月静湖的黑眸中闪过意外之色,视线停留在站在那佳人身边,眉宇藏雪神色漫不经心的萧霁身上。不过片刻讶然,她便嫣然一笑,再次看向说话的男子,“本不准备相让,但今日得蒙这位公子城外礼待过,眼下便算是回礼了。”
她话语落下,那说话的男子本还在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她已拍拍手转身对如初道,“走吧,阿姐赔你个别的玩意儿。”
如初早就想走了,此刻点头如小鸡啄米。宁颂微也不停留,挽起身边两人便退出了这一处热闹,围观之人不免惋惜,一时间也散去了许多。
萧霁眸光紧随着那道红色身影汇入人群,直到阑珊灯火让他再也分辨不出来才缓缓收回视线。萧焰掷出两锭银子扔进摊主怀里便同另外两人一起离开,也不要投壶,也不要彩头。
“既不是真心想要,何必夺人所好?”萧霁轻哂一句。
萧焰不以为意,“替你将便宜讨回来。”说完还笑看着身边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沈碧姝,“接了沈姑娘的名头,回府后必然会寻一个更稀奇的物件来答谢沈姑娘。”
沈碧姝勉强笑笑,“能帮到两位侯爷,民女已是荣幸了,怎敢要谢礼?”
萧焰笑而不语,细思方才宁颂微脸上每一次的神色变幻,丝毫没看出来她认得他,看向萧霁时,只有纯粹的惊讶罢了,若不是她隐藏的太好,那便是正如他得知的那样,她也将萧霁一并从记忆当中抹除了。
倒是个狠绝的女子。
越是狠绝,这个时间忽然返回长宁城,就越是要防范。
“方才那个男子,是东淮侯萧焰。”重新走回到人潮汹涌之处时,如初小声同宁颂微说。
她点头,示意知道了,“旁边那个女子呢?”
如初眉头蹙了一蹙,“是幽州沈家如今的家主沈碧姝。”
沈家。无需如初多言,宁颂微已知道沈碧姝是谁,同陆家一样,在萧宏出兵长宁时为大军开仓送粮,战事结束后,也同陆家一般出资上缴国库,不论陆家做什么,他们都要争上一头。在七鹿庭时,陆子扬便几次提到沈家有在关内与陆家争高下的想法。
虽然一个小小的沈碧姝陆家并不在意,但沈碧姝同萧霁萧焰把臂同游花朝节,对陆家而言,却是不得不作好防范。萧宏这个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并不是做不出来,同陆家往来许久,关外商路又皆在陆家掌控之下,难免不会培养出一个沈家来削弱陆家在关内的影响。
国策中论及商贾,常以鄙夷之态,但偏偏,任何帝王在权衡朝堂之时,更要权衡天下商道。
陆家同萧宏当初说好,国定之后要让陆氏女子在萧氏子弟之中任选一人作为夫婿,可如今国定已有两年,却迟迟不曾兑现。
素筠见宁颂微神思恍惚,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萧氏兄弟已是王侯,沈家主使尽浑身解数,恐怕也难成侯府夫人,最后免不了人财两空。”
宁颂微笑睨了素筠一眼,她自醒来后,素筠一直在她身边护卫,比起从属,倒更像是一个直言不讳的好友,七鹿庭之中,师傅不在身边时,便是素筠教她习武练功,两人之间已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怕,不止是她沈家人财两空。”宁颂微停在一处糕点摊前,笑眼弯弯的歪头看那摊位上兔子形状的糕点,拿出几粒碎银买了三个,给身边两人一人分了一个。
三个女子,便这样旁若如人大大方方走在人潮中,吃着手中的糕点。
素筠低头一笑,“我早说过,你们陆家,能守住关外那一片地盘便无人能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