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用罢晚饭后,宁颂微便携着素筠和如初一道走上了长宁城的大街。她过去两年在七鹿庭中度过,七鹿庭位于塞北关外,乃是陆家在一处沙漠绿洲上建起的一座孤城,来往商客不绝,时间长了便有人定居,发展成了如今规模,城内日夜灯火通明极是繁华,胡族之人热情奔放,城中时不时便有歌舞篝火。
陆家主家在七鹿庭中皆是穿胡服,打扮也似胡人。胡服束腰窄袖,修身干练,宁颂微为了练功方便也穿着,到如今已是习惯,长宁城的锦绣华服虽飘逸似仙,但行动之间到底还是繁琐了些。是以,今夜虽是游赏花朝节,她也只穿了同塞外胡族服饰相似的窄袖女装。
一身绛色,袖管和腰身剪裁的极为利落,偏生她眉眼清贵生傲,远远看去,叫人以为是谁家不听话的小姐乔装偷跑出来游玩。也只有她身边的素筠和如初知道,这一身看似单薄,其中不知藏了多少能置人于死地的暗器。
刚走出东街没多久,身边素筠嘴唇瓮动,对两人悄声道,“有人跟着。”
纤长手指捏着玉骨折扇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宁颂微唇边的笑若有似无,看上去当真是兴致极好,要去逛一逛那花朝夜市。
自从两年前,宣明帝颁下退位诏书,接着东朝迁都长宁城,不论是朝堂上,或是民间里,皆受到不少影响,内阁重组,三司九部皆进行了大规模的官员变动,摄政王萧宏手段雷霆凌厉,而朝中无人不晓得,明德帝不过是傀儡一枚,各级官员都生怕哪日整顿到自己的头上,百姓自然也因此惶惶不安。
大约是知晓举国上下的紧张不安,为了安抚百姓,今年的花朝节,萧宏特意让长宁城的官吏们操办的热闹一些。
记得那封信件中曾记录过一桩事情,那便是先帝以天灾引人祸致使众多百姓死伤的事,萧宏引以为鉴,这次的花朝节,在长宁城中巡逻的官兵安排多了一倍,也特别强调了众多官吏的责任。
来到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踵而至,焰火在天上飞流而下,街上处处是罗锦竹架支起的花灯,有天宫琼楼,也有长龙腾海,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灯影交织着。不止如此,周边城镇上身怀绝技的杂耍班子也纷纷入了城,踩高跷,吐火娃,喝彩声不绝于耳。
单单只是走一圈,便已经是目不暇接了。
站在一处投壶摊边上,宁颂微饶有兴致地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手肘顶了顶如初,“如何,可有想要的?”说话间,余光若有似无的瞥了素筠一眼,见她是不动声色的轻轻摇头。
此处人多杂乱,那人跟或不跟也难以分辨。如初倒是认真看了一阵,指向一个玉瓶,“那便选那个吧。”其实这摊位上的彩头都并不贵重,胜在样式别致精巧,不过是图个乐儿罢了。
宁颂微扬眉一笑,爽快拿出一锭银子指着那玉瓶,“那个,要投中多少支才成?”
“这位姑娘,那个可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彩头,来自苍国,所以,规则也有所变化,要蒙眼投中十支才成。”摊主未接她的银锭,笑眯眯的回答,脸上写着“你确定还要投吗”几个字。
宁颂微毫不在意,黑眸中笑影轻漫,掂了掂手中银锭,“投不中本姑娘便一直投,银子不会差你的。”
摊主忙不迭接了过来,“姑娘,这锭银子够买五十支箭的,您可以蒙眼了。”
素筠在一旁叹了口气摇头,如初则忍不住嘟哝了声,“一锭银子买五十支箭,也太金贵了些。”
“如初,递箭。”她拿起摊主递来的黑布,干脆利落的将眼睛蒙了起来。闭上眼,方才铭记在心的竹筒方位清晰浮现在眼前,她苦练了两年,绝不会有错。
围观的人群皆是兴致高昂的看着,这个年纪瞧着不大的小姑娘蒙眼投壶,五十支箭究竟能投中几支。只见她静立在原地,朱唇噙着一抹淡笑,捏着箭矢的两指指形纤长,如白玉羊脂般无暇,在灯火盛色当中泛着微光。
忽地,那手指灵动变幻,箭矢便在指影当中旋转了一圈,下一瞬,她抬起手臂,轻飘飘地往前一送,“铛”地一声,围观的看客们都纷纷喝彩起来。
摊主脸色立即变了,顿时觉得那块银锭开始烫手起来,正觉得骑虎难下之时,宁颂微轻轻侧头,口吻揶揄,“老板放心,便是我没有投完,那银子也不会同你要回来的。”
看客们轰然大笑,暗自赞叹这姑娘出手大方个性也有几分豪爽洒脱,摊主也不好意思的跟着一起笑,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忙道,“大伙儿图个乐儿,图个乐儿。”
气氛正酣,围观人越来越多,走过路过的人都不免被这个素手执箭的红衣女子吸引而驻足观看。便见她手起箭落,接二连三投中了九枚。
叫好声不断,摊主也跟着人群喝彩起来。
“阿姐,就差一枚了!”如初也被带动,笑着拍掌。宁颂微也不故作姿态吊人胃口,径直扔出了最后一箭。
人群发出一声惊叹,箭矢落入壶中的声响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啪”“啪”响了两声。黑布下的秀眉不悦轻蹙,并未取下黑布,也没有去找如初拿箭,而是偏头,转向了某一个方向。
捣乱之人也不掩藏,含笑的声音响起,“恕在下唐突了,只是这玉瓶,在下也看中了,可否同这位姑娘相竞?”
“买卖讲究个先来后到,就算是达官显贵来,也不好如此不守规矩吧。”素筠开口便是冷嘲,围观百姓隐约有赞同之声,只不过更多的人,想必也想看看两人竞争,所以也都面露期待之色。
宁颂微听出来素筠话语中隐有所指,身边摊主有些为难道,“这,这位姑娘花了大价钱,公子不如看看我这里其他小玩意儿?”
“那我便付双倍,只买十支箭,投中便算我的,投不中,便算这位姑娘的。”那男子嗓音不徐不疾但毫无道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