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义坊,文宅。
七日后,恰逢除夕佳节,借着辞旧迎新的好意头,乔文清迁居至正房,文鸢也从西厢房搬进了东厢房。
五进四合院中北房是五开间的制式,正房正中的明间为堂屋,东西两侧各带一间耳房,合计七房。乔文清如今就住在东次间,稍间充作书房,耳房充作库房。
待一切安置妥当,乔文清这才叫来文鸢问话。
文鸢安静地坐在乔文清下首处,听候发落。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上座之人开口,文鸢不由地抬眼。
乔文清仔细地打量着文鸢,不知觉间陷入了回忆。
记得他刚遇到文鸢时她才小小的一团,浑身上下冻得青紫,周身没有一处好地儿,衣不蔽体蜷缩在街角奄奄一息,好不可怜。二十年时间转瞬即逝,如今的文鸢再不是当年那个沿街乞讨的小叫花子,而是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甚至手握生杀大权的沅钟衡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乔文清垂下眼眸,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么。
“爹?”文鸢轻轻唤了一声。
乔文清收敛情绪回过神来,心中感慨万千:“阿九,我虽并非你生身父母,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按理说我无权干预你的婚姻大事,可你与三郎都自幼长在我身边,我身为长辈自然少不得要管上一管。”
“既然你诚心求娶三郎,那以后就要安心同他一道好好过日子,要是日后你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我可饶不了你。”
文鸢顿时眼睛一亮,这,这意思是同意她和阙三的亲事了?!
“不,不会的,我对三郎一片真心,绝无半句欺瞒。阿九立誓此生绝不辜负三郎,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文鸢立时跪在乔文清面前,“阿九谢爹爹成全。”
乔文清轻叹了口气,“你不必谢我,这都是姑娘的意思。”
“是,姑娘的大恩大德阿九永世不忘。”文鸢朝乔文清重重磕了个头,“爹爹对阿九恩重如山,阿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只要爹爹一句话,阿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乔文清抬手欲扶文鸢起来,“行了,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当心落了病根儿,以后有你好受的。”文鸢应了一声,顺着乔文清的力儿站起身来重新坐回下首的椅子上。
乔文清朝一侧招了招手,屏风后头的侍从接到示意从床榻一侧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呈至乔文清面前。
乔文清拿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随即合上递到文鸢手里,“你和三郎能喜结连理我和姑娘都很欢喜,这下咱们一家人更是密不可分了。咱们父子一场,我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这些是我的一点体己,权当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不要推辞。”
文鸢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小匣子上,这木匣是古檀香木的质地,价值斐然。能放在这样珍贵的匣子里的东西,又岂能是寻常之物?
文鸢收回视线,“我怎么能占爹爹的体己钱,您养我一场我已经无以回报,怎还能……”
“你不用多说,收着就是。”乔文清抬手止住了文鸢的话,伺候在乔文清身侧的侍从见状知事地接过匣子把它放在文鸢手侧的小几上。
乔文清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说:“我看过黄历,明年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你和三郎的亲事就定在那天吧。”
“虽说你和三郎出身微末,可这婚姻大事却也马虎不得。哪怕是寻常人家嫁娶也少不得行纳六礼,更何况如今你身份不同以往,更要礼数周全些,不要让旁人看轻了他。”
文鸢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所言极是。”
“等过了元日你就把三郎送到青梧书院老夫子那儿去,到时候再请媒婆上门提亲纳彩,等过完六礼,你八抬大轿将人明媒正娶迎进府来,届时他可就是你名副其实的夫郎了。”
乔文清提点她:“倘若你连半年时间都等不了,我也不会放心让三郎嫁给你,你可要好自为之。”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她不要越界,恪守礼仪。
文鸢赶紧摇头,“阿九不敢,一切全凭爹爹做主。”
乔文清看文鸢那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这模样,哪有半分大娘子的气势,说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诶。”文鸢收敛着笑意正经地应了一声,可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些许甜意。
乔文清失笑,“文府大娘子娶亲怎么能太过简朴,回头你去账上支三千两银子,把婚礼办得隆重热闹些,阖府上下也都沾沾喜气。”
“嗯!!!”文鸢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乔文清看她的模样心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索性也不再多说,“行,你回去吧。”
“是,阿九告退,请爹爹早些歇息。”
乔文清嘴角噙着笑看着文鸢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时候她骨子里那股活泼又冒失的劲儿衬得她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文鸢咧着嘴大步出了堂屋,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抖擞的缘故,她竟觉得迎面拂来的寒风都顺眼不少。
正房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房檐下,照出的红光印在青石地板上显得格外喜庆。
连廊转角处的阴影里拂过一片衣角,轻微的窸窣声引得文鸢侧目。文鸢踩着雪穿过庭院往东厢房走去,可不知为何又忽然转过身返程走到廊子上来。
文鸢停在廊子转角处,压低声音向阴影方向轻斥:“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还不速速现身?”
文鸢等了半会儿无人回应,索性一把伸手将角落里的人扯了出来,“呵,好一个俊俏的公子,缘何做这等听人墙角的龌龊之事?”
文鸢伸手楼上他的腰肢,“你且据实交代,坦白从宽,我就不让你对簿公堂了。”文鸢的手腕一使劲,阙三被她一勾整个人被拽出了阴影,他的脸就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文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阙三木着脸抬眼和文鸢对视,可耳朵尖尖泛起的红意却出卖了他,幸亏天色黯淡的紧,想必她是看不清的罢。
阙三正胡思乱想着手中却被这人塞了一只手感冰凉的小匣子,文鸢空出的手掐上面前人的下颌,“我道是谁呢,原是我的三郎啊……”
文鸢伸长了脖子一寸寸侵入他的领地,直到唇角贴着阙三的耳朵,“老实交代,你偷偷摸摸躲在这里是不是想来见我?嗯?”
阙三正欲回答却被文鸢突然的动作刺激到了,他微微张嘴,口中溢出的竟是淫靡的低吟声……阙三顿时羞红了脸。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罪魁祸首竟还得寸进尺,从耳垂处移步到唇珠索吻,“好三郎,爹爹允了你我的亲事,婚期就定在明年六月初六。”
阙三一顿,脸上瞬间爬满了红,继而小声地嗯了一声以做回应。
文鸢看着阙三,心里无端泛着酸,他怎么能这么乖呢。她现在就像是被浸在蜜罐里,浑身散着甜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乖,早知道……早知如此,我就早点欺负你了。”说罢又狠狠覆在他唇上吮了一口。
“好了,”阙三抿了一下唇,“你别太过分了。”
文鸢记着乔文清的话,放纵了一会儿就松开了阙三,平复了呼吸后才正声说道:“阿爹吩咐说过几天送你去书院。”
阙三听罢眼中的欢喜陡然散了些许,文鸢重新揽住阙三的腰肢,“傻瓜,你别多想。”
文鸢认真地望着阙三的眉眼,正色道:“爹爹说不能让人看轻了你,我在阿爹面前起过誓,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地把你娶回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
文鸢捧着他的脸,“你什么也不用管,只管安心等我就好,知道了么?”
文鸢坚定的眼神不似作假,阙三被这份真挚的目光烫到了,“我等着你。”文鸢迎着他的目光再度含住他的唇珠。
文鸢总觉得怎么亲也亲不够,可外头风寒露重不宜久话。文鸢意动地覆上阙三的手,他的手还是冰凉沁骨,“这是爹爹给咱俩的,你是我夫郎,理应为为妻保管。”
阙三刚动了唇,文鸢就打断了她:“不准拒绝!”
“等成了亲你再给我不迟。”阙三把匣子放到文鸢怀中,推着她往回走,“你该回去了。”
文鸢一手抓住匣子,一手握住阙三的手,“我送你回房间。”说罢便不由分说地牵着他穿过游廊往后罩房走去。
“别走了,被人撞见不好。”阙三拉住文鸢的手,过了月洞门就是后院了,还有许多小厮在呢。
文鸢转过身来,上身靠向阙三,“过了今夜就是新年了,我是第一个向你新年问好的人。”
“以后的每一年新春我都是第一个向你问好的人。”文鸢忍不住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呢喃:“三郎,新年好。”
文鸢没有等到阙三的回应,但她知道,他会在心里回应她。
阙三一向不善言辞,可是他二人紧紧相拥,密不可分,以至于文鸢能清楚地听到他胸膛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蹦出来证明给她看一般,这样隐秘又热烈的爱意,她太心动了。
文鸢闭上眼恣意地享受着阙三的怀抱,他怀里很是温暖,有时候她忍不住想,他这样一个手凉面冷的人怎么怀里却这么暖和呢?此刻她或许已经知道答案了。
……
爆竹声中一岁除,新的一年开始了。
*
长安十五年元月,兖州,傅宅。
四进院东厢房内院大门紧闭,四个锦衣小厮各个神情严肃机警地守在院门口。顺着小厮们的目光望去,院中一位身形削瘦身着貂绒短打的年轻男子正手持桃木剑重复着凌空击打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