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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早朝刚散,荣伯公身侧便围着一圈向她道贺的大臣。
“荣伯公,恭喜恭喜呀,你们家老三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以后我等若是……还望荣伯公届时行个方便呐!哈哈哈!”
荣伯公僵硬着脸,“几位大人客气,沅某还有要事,先不奉陪了,告辞。”
荣伯公沉着脸进了轿子,方才那几人分明就是在落她的脸面!“回府!”
“那个孽障呢?速叫她来见我!”
荣伯公在路上越想越气,这个孽障在宫里呆了十多天,连过年也不曾回来,怎么,她一早知道自己做下的孽事不敢见她吗?
“这个逆子!”
“母亲息怒,许是三妹有公务傍身抽不得空来。”沅立衡看了看门口敞开的大门,“不若这般,母亲先去歇息,等三妹一回府,我便叫她去见您。”
沅思衡接收到主位上父亲的眼神,忙站出来从仆人递来的茶盏上端了一杯新茶捧到沅母面前,“娘亲,您别生三姐的气了。”
沅母看了一眼这个年仅十三岁的老四,接过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你懂什么?这儿没你的事。”
沅思衡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母亲,抿了抿唇,怯生生的站到父亲一边。
沅母看向末位站着的宛如木头人一样的沅继衡。
沅继衡是府里年龄最小的孩子,正是九岁的年纪,平日里与沅钟衡最玩的来。
“老五,你去那个孽障房里看看,她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就叫她来见我!”
“哦。”沅继衡低着头弱弱应了一声,瞬间如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快地跑出门去。
沅钟衡驾马披着大氅踏雪而来,刚一到门口就见下轿的沅苏衡。
“二姐。”
沅苏衡年长沅钟衡一岁,去年中了殿试二甲第四,如今正在翰林院当庶吉士。
“三妹,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大年三十你没回来,母亲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沅钟衡下了马把缰绳递给门房,“外头冷,咱进屋再说吧。”
“三姐——!”继衡刚一出府门就看到沅钟衡,愉快地叫唤了一声。
“你这小妮子,眼里怕是只看得到你三姐,没有我这个二姐吧?”
“二姐。”沅继衡规规矩矩地朝着沅苏衡行了礼。
“得了,打趣你一句,怎么还哭丧着个脸?”苏衡拍了拍继衡的脑袋,“头顶上落了这么些雪,也不怕受了风寒?大冷天的,你怎么跑出来了?”
“母亲刚刚回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沅继衡走在苏衡和钟衡中间,边走边说,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母亲,母亲要三姐一回府就去见她……”
苏衡敲了敲继衡的头,“傻丫头,母亲只是担心三妹,你别多想了。”
继衡摸了摸头,一溜烟地凑到钟衡身侧,“三姐,现在母亲正在气头上,要不你赶紧走吧,要是母亲问起来,我和二姐就说没见过你……”
沅钟衡轻轻拍了拍沅继衡的背。
苏衡哈哈一笑,“得,这下走不成咯。”三人进了二门,迎面就是立在正堂的沅母。
沅继衡脚步一顿,藏在沅钟衡身后。
沅母盯着沅钟衡,几乎是咬牙切齿:“孽障,还不给我滚进来!”
沅钟衡偏过头,“你先回房,回头我再来找你。”
继衡微微点了点头,偷着看了一眼沅母又飞快地垂下了头。
沅钟衡解了大氅交给一旁的小厮,随后跟着沅母去了耳房的书房,其余人等都被沅母勒令离开。
一进书房,沅母就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逆子,你给我跪下!”
“不知我犯了什么错惹得母亲不虞?”沅钟衡才没有顾及盛怒中的沅母,一屁股坐在炭火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烤起火来。
“你还有脸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早朝,我,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沅母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现在的差事,你想办法辞了,我回头亲自给你安排一个差事做就是了。”
“我现在的差事有什么不妥吗?”
沅钟衡觉得这炭火不够热,又加了一堆炭进去,“母亲,我看您真是老糊涂了。我现在的差事可是皇帝陛下亲口任命的,您以为我能想辞就辞么?”
“你现在知道身不由己了,早先干嘛去了?内卫,你知不知道内卫是个什么东西?啊?你还敢背着我偷偷加入内卫,你这个孽障,你真是要气死我。你不要脸,我们沅家还要脸呢!”
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着,沅钟衡听着沅母一顿数落愣是一言不发。
“老三,咱们沅家战战兢兢地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是,我是不希望你加入内卫与皇家有过多的牵扯,可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我是你的母亲,我能害你不成?”
“您是没害我,可您害了我死去的爹。”
沅母一噎,她撇过头,“我是对不起你爹,我也答应过他会好好补偿你们父女。可一码归一码,你不要混为一谈。”
沅钟衡起身坐在椅子上,“内卫府……您知道我历经了多少辛苦走了多少门道才堪堪迈进一只脚进去,今天我好不容易才两只脚都站了进去,您却要我放弃?我在内卫府呆了整整三年,当初您怎么不说呢?现在我凭着自己的本事拿了差事,凭什么因为您一句话就不要了?抗旨不尊可是杀头的死罪,母亲是想要我死吗?!”
“沅钟衡!你忘了你姑母是怎么死的了吗?要不是内卫——”
沅钟衡接着她的话,“……要不是内卫,母亲您也不可能坐上荣伯公的位置。这么说来,您还得感谢她们才是。”
“你!”沅母被这个不孝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沅母平复了心绪,“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立刻退出内卫,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和皇家有太多牵扯。”
“要我退出内卫也可以,只要母亲明天就上书皇帝立我为公府的继承人,我保证,此生都不会与内卫有任何瓜葛。”
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沅钟衡面无表情地盯着沅母,“既然母亲不肯,以后也别再逼迫我了。倘若母亲觉得我给您丢了面子,您大可以不认我这个女儿。”
沅母一言不发,沅钟衡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门外徘徊的一抹阴影飞速消失,沅钟衡哼了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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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四进院的东厢房住着长房一家,正是荣伯公的长女沅立衡以及她的夫郎成玉。
东厢房值夜的小厮看管家夤夜前来,好奇地问了问,“荣管家,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急事要见大小姐,你快去禀报。”
“是,您请稍等。”不一会儿,东厢房的灯亮了起来。
小厮提着灯笼引她进屋,“大小姐就在里头,您请进去。”
“干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立衡披着一件貂绒披风坐在一旁,外头伺候的奴婢端了火盆子进来,又添了碳这才关好门退了出去。
“大小姐,方才老奴在书房外头听见主子和三小姐谈话,三小姐说要主子立她为公府的继承人。”
“哦?”沅立衡端了茶递给管家,试探道:“干娘,那,您听到母亲怎么说了么?”
“这,我倒是没听到。不过,这自古以来都是立嫡立长,您身为公府的嫡长女,这公府的继承人合该就是您,三小姐怎么能觊觎呢。”
荣管家唤作荣婕,自小便跟在老国公身边,后来被老国公提拔做了府里的掌事,再后来一步一步做到管家之位,可以称得上是沅府的三朝元老。
荣婕语重心长,“大小姐,不管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未来公府的掌家之权就该握在您的手里。老主人临终前吩咐过我,一定要辅佐长子嫡孙接管沅家!”
“干娘……若母亲真要将掌家之权交给三妹,我,我也无可奈何呀。”
沅立衡看着荣婕,忍不住倒起了苦水,“您也知道我的处境,爹爹走了以后母亲就纳了继室,继父争强好胜,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原配之子拿着家里的掌家之权。就算没有三妹,也还有二妹四妹。真要夺要抢,我怎么抢得过她们呐。”
“大小姐,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奴就拼了一条命也要让您成为沅家的当家人。”
“干娘你……你何必如此啊。”
沅立衡唉声叹气,她自己有什么本事她自己清楚,她压根儿就不是掌家的那块料。
“夜深了,您也快回房休息吧。”
沅立衡目送荣婕离开,一个人坐在炭盆前发呆。
成玉听着外间没了人声这才披着外袍走了出来,“妻主。”沅立衡拉着成玉的手,“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别受了寒。”
“我听见外头没了人声,寻思着你们说完了话,又见你没进屋来,这才出来看看。”
成玉看沅立衡眉头蹙得老高,伸手点了点她的眉眼,“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倒是半点不操心,方才干娘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
沅立衡起身扶着成玉进屋。成玉如今身怀六甲,再有四个月也就生了。
成玉牵着立衡的手靠在她怀里,“听见了。”
立衡低头蹭了蹭他,“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没用?”
“浑说。”
成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又不求你封侯拜相,也不求你家财万贯,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我就知足了。妻主,你别和她们争,你争不过她们的。”
沅立衡吻了吻成玉,“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