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玻璃长廊返回战士大厦,碰巧在楼梯间遇上孤身一人的周介。
周介没料到下楼会撞见熟人,神色明显慌乱,但他仍然惜字如金,没有吭声,只冲两人点头致意,随即匆忙逃离。
言崇飞赶紧叫住了他:“周介,这次谢了。”
周介停下脚步,怯怯地回过头,眼神里竟泛着迷茫:“什、什么……”
“你这就没意思了,往我抽屉里塞小纸条的不是你吗?”言崇飞试着靠近他,而周介愣在原地,似是不敢确信的样子。
周介一直是卡十组亘古未解的谜题之一,要说生性孤僻冷清,平日也还可以与人正常沟通,就是不会主动交流,仅仅属于有问必答的类型。
他整个人几乎是矛盾的,身上总有两股相悖的气质共生共存。
而且,他公开出来的语言系统像是做了严格的设定,说话通常不会超过十个字,唯独在训练复盘的时候才能听见长篇的言论,思路异常清晰,众人一度以为自己见证了某种医学奇迹。
言崇飞原本将这一切简单归咎于社交恐惧症的一种表现方式,可这一次周介主动参与进来,让他觉得之前的结论果然还是太过草率。
也许连周介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
“随便画的,没想过有用。”周介终于言简意赅作出回应。
言崇飞相当服气:“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群深藏不露的高手都爱‘随便’做事。”
说时,他故意扫了身边人一眼,华景昂不以为意,旋即看向周介:“我记得你是战大东方学院毕业的?你主修的应该不是作战吧?”
周介显得局促不已,不敢轻易作答。
“东方学院是干什么的?”言崇飞只知道学院的命名应当是和专业有关的。
“东方是一个人名,东方学院也是综合类学院,招收的学生都在某些方面具有特长,课程安排不局限于单一的专业,可能涉及技术、哲学、历史等多元化学科,属于一种带有试验性质的培养基地。”华景昂解释说。
“难怪……”言崇飞终于更新了对周介的认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高材生,怪不得看似文弱,性子也沉默绵软,训练成绩却不至于回回垫底,有时候还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睿智,在单项成绩上有所突破。
可是,周介既然有如此背景,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冯一维更具竞争力,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被动下沉的生活状态?
“学院与我无关,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好。”周介难得产生解释的意愿,似乎迫切地想避免这场误会。
语毕,他恢复了匆匆的步伐,直奔战士大厦门外,途中还频频回头,却又不敢过多停留。
言崇飞早已习惯周介这种“落荒而逃”的举动,并没往心里去,转而好奇道:“欸?你是怎么知道他是你校友的?”
华景昂意识到私看档案的事有些不妥,即便他只是工作所需,但言崇飞生性敏感,对自己的事从来闭口不谈,应是不愿别人过多了解,所以他思忖一番,没说实话:“一种感应而已。”
言崇飞:“……”
信你个鬼!
华景昂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我的感应很灵的,有机会试试?”
他至今还对两人初见时的怪异反应念念不忘,只是朝夕相处的日子已经渐渐淡化了当初的印象,使得一切越发扑朔迷离。
言崇飞满脸嫌弃,竟没想到这人不仅能出演“恶棍”,现在还有当“神棍”的潜质!
可谓上帝打开了门和窗,却悄悄拆了地基,好好的大佬怎么就长了个脑子……
卡十组办公室正在进行圣诞树检修工程,原因是吕赵霜阳看中了圣诞树顶部的旋转音乐盒设计,可实物却一声不响,于是召集冯一维和安星两位有志之士,帮忙察看具体情况。
吕明远不知是看不惯过洋节的臭毛病,还是看不惯过洋节的人,总之在办公室待得坐立难安,没一会儿就跑去训练室和马知书一起加训。
冯一维也莫名其妙撒起了泼,总嫌安星碍手碍脚,非要将他从身边赶走,自己一个人跟一棵树较起真来。
安星愧于没有帮上霜阳姐的忙,独自灰溜溜去了会议室。
待言崇飞和华景昂回到办公室时,里面人烟稀疏,已是满眼冷清。
卡十组本就人丁寥落,如今又少了一个碎嘴子,荒凉程度足以想象。
冯一维已经没空招呼门口两人,对着圣诞树为难道:“要我说,重新买一个算了!我马上打电话……”
霜阳“啧”了一声:“你不行能不能让开?我看刚才人家小安安的思路挺对的……”
“开什么玩笑!”冯一维瞬间变脸,誓不认输,直接伸手将音乐盒拔了下来,打算重新来过。
言崇飞诧异地望着圣诞树边的旷世奇观,仿佛在周围画出一圈外人勿近的结界,他丝毫没有插手过问的想法,对华景昂说:“对了,上午练枪的时候我有个地方没搞懂,帮忙指导一下呗。”
华景昂直接朝会议室走去,不忘回头阴阳一句:“难得言队找我做事。”
言崇飞又在心里悄悄骂了一万遍。
推开门,满地只有百叶窗漏进的碎光。安星悄悄坐在角落,透过缝隙张望大厦外的风景,见有人进来,才慌忙站起身,礼貌招呼道:“华队,言队。”
言崇飞不解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安星扭捏的毛病又犯了,站在原地吞吞吐吐,似乎有口难开。
华景昂大概猜出几分,不露声色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是因为张良朋的事吗?”
心思被一秒识破,安星只好悲凉地笑了笑。
言崇飞顺手拉动椅子,却迟迟没有落座:“你小子不会受了影响,又开始怀疑人生了吧?”
“倒也没有……”安星拖长语调,竟有些委屈的意味。
“我就是觉得朋哥他和我出身很像,都是从小地方考进科班的,他还比我更厉害,能进五校作战联盟,可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难道一个人真的可以因为一时的疲惫,就甘心放弃过去这么多年的努力吗?”
言崇飞接了一句:“你俩也就剩出身相似了,别的没一处沾边。”
安星茫然低垂着脑袋。
“还记得有一次我问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吗?”华景昂接过话来,“如果他和你一样,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职业战士这条路上有所建树,那他也许不会做出今天这个选择,可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当初又为什么要拼命学、拼命为自己争取呢?”安星实在想不通,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因为人是会变的。”
华景昂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不像往常那样冷冰冰的,足以感知到一丝丝隐含的温度。
言崇飞不知不觉被他的话吸引,瞬间有所恍神。
“也许曾经确实是那样,但后来就不一定了。”
安星一时深受触动,竟忘了自己最初纠结的问题:“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华景昂依然很耐心:“这不就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了吗?”
所谓的放弃,有时候不是为了斩断前程,而是为了保留后路。
环境的潜移默化几乎是不可抗的,以一己之力去应付,结局实在难料。
所以,洪流之下,有人选择迎合,也有人当了逃兵。
言崇飞随即喃喃道:“你不理解就对了,说明你还没到那个地步。”
安星果然还是“丧”性未改,难免又唉声叹气起来。他原本以为战士大厦里每个人的愿望都是一样的,都对自己的职业拥有精益求精的追求,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有追求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难道是自己出了问题?
安星知道这个疑惑一时半会没法解决,不忍继续耽搁两位前辈:“算了,我一定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了……对不起,言队、华队,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安星的“对不起”就跟不要钱的大白菜似的,言崇飞司空见惯,朝他随意挥了挥手。
华景昂却说:“其实思考是件好事,可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太会。”
言崇飞半信半疑瞟了他一眼,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又在讲冷笑话。
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千年老神仙了!
安星转眼傻乐起来,发自内心感慨道:“我常常觉得,言队和华队你们两个就像爸爸妈妈一样,什么事都能看得透彻、讲得明白……”
面前两位“德高望重”的队长突然齐齐转头注视着他。
窒息的沉默扑面而来。
安星顿时嘴角一僵:“啊……我……我说错话了吗?”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此时,外面飘来了清脆空灵的旋律,伴着零星的欢呼声。
“终于搞定了!”
“yes!”
“Over the fields we go~Laughing all the way~”
言崇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按这个语序,我是爸爸没错吧?”
安星:“啊?”
华景昂:“……”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趁着年轻好时光,我们即刻飞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