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成功的谎言,是将全部的事实讲出来。
整个交谈过程,纪初桃都相信盘马说的全部是实话,只是有趣的事,这个讲述的主体是盘马。
在当年,他作为一个客体看完了考察队在羊角山的行动。
然而事实真的像是盘马说的那样吗?
如果他作为一个主体进入这个故事,那么他在其中会充当什么角色?
纪初桃看向低头抽烟的盘马,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暗光。
这是一个蒙太奇式谎言。
吴邪正想着应该怎么把盘马关于“死人味道”这件事炸出来。
虽然他本性比较安分守己,但身上坏水还是有一些的,挤挤多少也能挤出来。
盘马老爹有一个铁块,说是山里捡来的,而且他认为价值连城,显然考古队走了以后,他又做了什么。
吴邪刚想诈他一下,还没开口,就听到小桃子流利地说了一句瑶族土话。
“你在说谎。”
盘马的手瞬间一抖,稳住后看向她。
“事情过去太久了,很多东西我确实不记得了,但我告诉你们的,都是真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忽然笑了。
这是她坐下来以后,第一个笑。
少女的唇角扬起,笑容明媚动人,衬得那张脸蛋更加娇艳如花,可盘马却不可遏制地恐慌起来。
“你说的确实是真的,但我想知道,你是先看到了考古队消失再回的村里,还是从你回来村里以后,考古队就突然消失了呢?”
听到她的问题,盘马的眼睛瞬间瞪到了最大。
吴邪都怕他两只眼珠子噗地一下掉出来。
小桃子一句话的能量竟然这么大吗?
此刻他还没明白纪初桃戳破谎言的切入点到底在哪里,但这样的对峙下,盘马一下子崩溃了。
他低下了头,向他儿子打了个眼色。
他儿子走到阿贵身边耳语了几句,阿贵就半拉半扯地被拉了出去,他儿子进来,坐在了阿贵的位置上,门重新被关上。
吴邪眼皮一跳,意识到接下来盘马很有可能会将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
果然,房间重新变得幽暗时,盘马忽然向他们行了一个十分大的礼。
“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的儿子和孙子还年轻。”
“不管你们是谁,希望你们听到这个事情以后,能放过我的儿子和孙子,有什么事情算在我头上。”
“那些人全是我杀的,其他几个人只是帮我抬东西。”
纪初桃抬手制止,微微侧了侧头,唇角又扬了起来。
“我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我只要知道,当年你们在湖边做了什么。”
快了,所有事情的结点,她马上就可以串联起来了。
吴邪在一边默不做声,闻言忍不住又看了盘马老爹一眼。
而此时这个健硕的老人,也像风烛残年一样,流露出了疲老的姿态。
他又吸了一口黄烟,才开始说道。
“当年太穷了,你们根本想象不到那时的生活,考察队带来的粮食对我们的诱惑太大,我虽然能打猎,不至于饿死一家老小,但几个兄弟就不行了。”
前面的过程和盘马说的完全一样,关键的问题就出在盘马所说的,她进山却发现考古地消失的那一次。
盘马说了谎,他那一次进山,考古队并没有消失。
他也不是一个人进山的,而是带了自己的四个兄弟替他背东西,这样他们回来的时候还能打猎。
送完粮食之后,他们没有离开,因为在营地里待到傍晚,几个人就都能混到一碗白米饭。
不过那些部队不让他们待在营地的内部,他们一直在营地外吹牛打屁,要一直等到傍晚开饭。
在这个过程中,四个兄弟中的其中一个人,看着考古队的军用补给,突然起了歹心。
当时十万大山的贫困程度是现在的人难以想象的。
连年的边境冲突,野兽都逃进了深山里,小孩自没有肉吃,都发育不良。
部队的补给对于他们来说,诱惑太大了,那几袋大米他们可以吃一年。
部队收粮都要过秤,过了秤的粮食就算少了他们也不会再追查,而这么多米袋子,只要他们拿出来一碗,就足够家里人吃一个月。
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
盘马不同意,他的手艺好,家里算不错,没有苦到饿死孩子的份上,但是其他四个人都动心了。
他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去,他自己在外面等着。
没有想到,这四个人进去后出了事。
他们从每一袋大米中舀了三碗米,出来的时候正好被一个进帐篷检查的小兵碰到了。
那时是军事状态,人的神经都是绷紧的,小兵马上举枪,但是他没发现他的后面还有一个人。
情急之下,后面的人一下把小兵按住,他们四个人用米袋把小兵活活给捂死了。
杀人罪,特别是杀军人,这要是被人发现,百分百要直接枪毙。
四个人逃出去,和盘马一说,盘马立刻知道糟糕了。
他没办法跑,因为考古队请的是他,而几个兄弟是他请来帮忙的,他说自己没参与,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盘马想了一个办法,把那小兵的尸体从里面拖出来,当成在山里失踪。
他们潜回去,把米全部换上,再把小兵的尸体拖出帐篷,结果没拖多远就被放哨的人发现了。
慌神之下,小兵的尸体被放哨的看见,哨兵立即举枪。
但当时提出偷东西的伙计早就准备好了,一下就把哨兵的喉管给割断,当场毙命。
他们走火入魔般地连杀两个人。
那个动手的兄弟已经杀红了眼,觉得杀两个是杀,杀光也是杀,与其等着他们回去通报军部,不如趁现在,把这些人都杀了。
那种诡异的气氛下,冲动杀人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考古队的人数不多,大部分都在酣睡,他们拿着冲锋枪和匕首,偷进一个又一个帐篷,把里面的人全部杀死了。
吴邪听到这,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有些恶心。
“我知道你们肯定是觉得我太残忍,当时那些人全死了,我们五个就把他们连着帐篷一起扔下了湖里。”
杀完人,他们把尸体、枪和弹药,还有物资全部都抛入了湖中,把白米和吃的偷偷背回了村里。
盘马当时心虚,思前想后之后,就开始在村里宣传考古地都不见了的怪事。
“三天以后,我想再上山去看看,没想到,就在那个湖边,考察队竟然又出现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些人!”
纪初桃眼神一凝。
来了!就是这个时候!
盘马吸了口烟,继续讲述。
他以为当时自己在做梦,分不清楚真实和幻觉,那些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纷纷都和他打招呼。
他甚至看到了几个亲手被他勒死的人在那里谈笑风生。
盘马仓皇回村,把事情和兄弟们一说,其他人去看了发现果然如此。
村里人迷信,他们觉得羊角山的那湖大概是个魔湖,能让死去的人重新复活。
盘马琢磨了很久,鼓起勇气再一次给考古队送粮食,试探性问起那一天的事,然而所有人都回答没事,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他并不是一个就此认命的人,也不相信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死了的考古队,竟然全活了。
盘马一直留心着这个队伍,但这批人根本没有一丝破绽,完全看不出他们是人是鬼。
唯一让他感觉奇怪的是,他闻到那批人身上多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是之前没有的。
那种味道,他后来又在盒子里面闻过一次,只是盒子里的更加浓烈,所以盘马就把它认成死人的味道。
因为他觉得考察队的人是不知人鬼的恶魔,他们身上的味道肯定是从地府里带出来的。
“你们的那位朋友身上,也有那种味道,他和他们一样,也是湖里的妖怪!”
纪初桃没吭声,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按照盘马的说法,他们五个人把考古队的人全杀光抛进了湖里,没两天这些人又重新出现在湖边,且身上多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那么她基本可以确认,后面出现的考古队应该就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假考古队。
他们能假扮必然是有破绽的,只不过盘马这几个人本来就很少见他们,发现不了假考古队也很正常。
可盘马发现不了,这些死者的家人难道也发现不了?
想要完全扮演一个人是非常难的,因为你很难一一弄清楚他的生平一切,习惯和样貌可以伪装,但偶然事件是绝不可能完全一致的。
可假考古队的存在不只是一段时间。
这说明什么?
布局的人很有可能早就培养了这一批替代者,并且他的计划和盘马兄弟几个的行为不谋而合!
他要取代组织的考古队,是什么目的?
少女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终极、长生、组织、“它”、九门、裘德考、张家、张家的叛徒。
或许这些人的目的从来都不一致。
她的拼图,终于完整了。
接下来,她要继续寻找她和张起灵的记忆。
盘马一直对这种味道记忆深刻,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种味道。
在考古队重新出现的几天后,村里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开始毛骨悚然。
和盘马行凶的四个人里,有一个人叫庞二贵,他胆子最小,忽然就不见了。
村里人去山里着了两天,盘马他们硬着头皮回到湖边,竟然发现那个庞二贵在营地里,和那支考古队里的人谈笑风生。
他们莫名其妙,把他领了回来。
盘马拉住他的时候,就闻到从庞二贵身上,竟然也传来了那股神秘的味道。
第二天,庞二贵吊死在了床边上。
一个星期以后,另外两个人也相继失踪了,是一个小孩在庞二贵家废弃的房子里发现的尸体,吊死的位置和庞二贵一模一样。
他们死的时候,身体上和房间里都有那种味道。
后面的事不必再说,总之假的考古队走了以后,盘马再次回到了湖边。
他绕着湖边走了一圈,发现有一件衣服不知道怎么被冲到了岸上。
在那件衣服里,他发现了那个奇怪的铁块。
盘马捡到铁块藏了起来。
几十年后,他们来了。
盘马的秘密,结束了。
“这个铁块刚发现的时候味道很浓,放在家里,家里什么虫子都没有,不过渐渐地,这个味道就一点点消失了。”
盘马把铁块拿给他们看,那东西确实和张起灵的那块一样。
同样的铁疙瘩,上面有着古朴的花纹,仔细闻也有一股奇特的味道,非常淡。
几乎无法分辨。
纪初桃一言不发,坐在那里,手指叩在桌面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也像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上。
良久,她站起身,似乎要走。
吴邪还有一个问题没问,见状赶紧开口。
“老爹,你身上的纹身,是怎么来的?”
盘马看着吴邪,有些诧异他会问这个。
他儿子替他解释。
“这个是防蛊的纹身,是小时候一个路过的苗人巫师替他纹的。”
“当时我的爷爷救了巫师的命,他给我爹纹了这个答谢,据说有这个纹身,到了苗寨可以通行无阻,没有人会为难你。”
吴邪一句话都听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转身一看,小桃子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出门之前,吴邪看到她忽然又转头看向还坐着的盘马,语气有些莫测,说出的话更让他一头雾水。
“你在与虎谋皮,早晚会被反噬。”
“不想死,就带着他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