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答案。
阿尔塔纳能量在少女指尖跃动,倒映在青年眼瞳,像一团燃烧的火。
松阳了解虚,从毁灭之心诞生起,在达到他心中的终焉前,他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的。
虚不可能放弃,他会藏匿着,在光与暗之间缓慢的拨动生死,直到终焉。
因为空虚而点燃的火,在始作俑者的放任下,最后会烧到何种地步?
松阳也不清楚。
他会在虚想要的终焉到来前,尽可能的帮助孩子们。
阿梨和他的想法相似却又不同,她在思考怎么反制虚因子。
天道众里很多人服用了虚之血,身上携带着他的因子,所以哪怕虚已经在大众的面前死了,一切也都没结束。
虚本身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只要他想,他还会在龙脉的帮助下“复活”。
地球不会拒绝它的孩子。
不死不灭,这对阿尔塔纳既是恩赐,也是诅咒,除非他自愿归于“寂灭”,否则……
都很难说。
因为近乎永恒的寿命,在没有外界干扰下,每一个阿尔塔纳□□的成长是很迅速,可思维与心智的成长却很迟钝。
再加上每一个星球可能只会诞生一个的特殊性,他们没有像人类那样有系统的族群教育,也没有父母老师亲朋做自己人生的引导者,从诞生就是一个人在天地漂泊。
因为与星球原住民相似的外貌,有的被接纳了,有的则……
少女侧头看向身边青年,对方若有所感,也转头注视她,没有言语,可神情却透出他的疑惑。
阿梨扭回脑袋,觉得世界好不公平。
明明,都是一个“妈”生的。
可这样的不公平,往往才是世界的常态。
没人能解释为何如此,却总是如此。
“话说,土方先生知道你醒了吗?”
此言一发,松阳便得到一个沉默并扭头的阿梨。
看来是没有呢……
刚刚他在阿梨身上感受到一股悲伤的气息,却又不知道她的悲伤从何而来,只能这样生硬的转移话题。
“不打算告诉土方先生吗?”松阳将阿梨飘散在空中的白发拢住,想要扎起来才发现阿梨的那一对蝴蝶发夹不知道去哪了,握着如瀑般的白发犹豫了一会,默默从袖袋里拿出一条精致的蓝底金纹发带。
捞起发丝,松阳看见阿梨脖颈上从衣领里蔓延出来的裂纹,梳发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扎发。
待头发扎好,阿梨微微晃脑,发现松阳扎得很结实,一点都没有松垮的迹象。
看着蓝金配色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在少女脑后活泼的“振翅”,松阳忍不住伸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蝴蝶翅膀”时收回,那只手落在身侧,捏住袖袋摩挲。
发带很长,能让阿梨将拖尾从后面撩到前面观察花纹,见到配色,她很惊喜。
“这个好看,谢谢你,松阳。”
“……没什么。”
目光落到实处又离开。
之前看到时,就觉得会很配阿梨,鬼使神差买了下来,只是不知道如何拿出手,便一直留在身边了。
现在能送出去,还有送出去的机会,就很好。
松阳没有问阿梨她是何时醒的,有关这半年的一切,他都没问。
终端塔里宽阔的楼层如今因为外星戒严,除了入口和停靠飞船的舰桥被重兵把守,其余地方除了巡逻队就没有人了。
这让阿梨和松阳这一路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从地下走到最高层,阿梨率先跳上天台,又回头伸手用力拉了爬墙的松阳一把。
高处的风景美不胜收,抬头是飘着白云的万里晴空,低头是仿佛缩小的人类世界。
松阳坐在天台边,拍拍后面的位置让阿梨坐过来。
阿梨没有犹豫,顺势过去和他背靠背。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都会用的姿势。
上一次这么背靠背,他们还在交流彼此的工作和生活,烦恼未来该过怎样的日子。
现在他们靠在彼此的后背,交叉枕肩,仰头望着天空,心境有所不同。
“好快啊…可似乎又过了几辈子……”
阿梨头枕在松阳肩上仰着头,向天空伸手,阳光透过她分开的指缝倾泻而下,光般落在眼睫上,让她不自觉眯起眼睛。
正义军的歼星武器是个庞大的半圆形物体,如巨月一般横亘在地球大气层前,可庞大如它,也依旧无法遮蔽天空。
阿梨将手掌微移,那“巨月”便被她的掌心遮住,五指并拢握住,可以歼灭星球的武器仿佛在此刻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要不要动手呢?
这个念头在心头绕了一圈就消失了。
这事儿不归她管,还是好好休息对她来说才是当务之急。
松阳垂头看着终端塔下如蚂蚁一般忙碌的人:“人类好脆弱,又好坚强。”
他很佩服这样的种族。
阿梨听着他的声音里有遗憾又有庆幸,不由疑惑。
他是在遗憾自己不是其中一员,还是在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阿梨:“所以呢?”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看我自己。”松阳脑袋向后一仰,便枕在了阿梨肩上,晒着阳光,他闭上眼:“迷惘,虚妄,偏执……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他的特殊让他游离人类族群之外,被排挤,被恐惧,也……被轻蔑着。
人类对他如此,他对人类也是同样。
在内心深处,也是想被接纳的。
毕竟人类与朋友之间相处的欢乐,与亲人之间的温馨都是让人向往的美好啊。
他做了很多次尝试,万幸的是,他成功得到回应了一次,这一次——
就是救赎。
想到开了家万事屋还拥有值得信赖伙伴的银时,混上攘夷头头未来可能成为一国领袖的小太郎,即将成为地球星际贸易航线的护航人的晋助,以及愿意敞开心扉读书育人的胧,松阳好欣慰啊。
有什么比弟子成才更让一个老师骄傲的事呢?
就算不能成大器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好好活着,松阳就没别的念想了。
活了大半辈子就养了这么几根苗苗,每一个都是他的宝贝啊。
现在能让自己这么个“恶鬼”活着看到弟子们,他已别无所求。
其实人类最让松阳心颤的,是恐惧与勇气。
一如下面的人们,他们恐惧着灾厄,却又违反恐惧的本能对抗灾厄。
复杂又美丽。
阿梨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可是醒的时间太久了,又动用了力量,这幅身躯很难承载她,于是她起身。
失去后背的依靠,没来得及反应的松阳向后倒去,躺在了地上,脑袋被一双手托住没至于直接与坚硬的地面接触。
睁眼就看到逆着光满脸困意却还在笑着捏他脸的阿梨:“送我回去,我好困…”
说完,不等他反应,对方眼睛一闭就向下倒去。
松阳被砸了个结结实实,手忙脚乱的托着阿梨的身体避免人真的砸地上去。
坐起身,望着怀里秒睡的少女,有些头疼的揉揉脑袋,松阳叹气一般对着空气吐槽:“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啊,阿梨。”
该庆幸这家伙还有良心知道在刚刚他倒下去的时候给他垫一下脑袋吗?
,“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卡密撒嘛呢,”抱起少女起身,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多年形成的肌肉记忆让松阳下意识让对方靠的舒服些。
他缓步走着,不疾不徐的送她回家。
当还在到处找人的梨花奈看到山下的私塾老师抱着自家宫司回来的时候都要喜极而泣了。
她还以为是有狗胆包天的混蛋把宫司大人偷走了,毕竟宫司大人那么美,现在看到宫司大人好好的,就以为是松阳老师将大人找回来的。
“真是太感谢…”
没等梨花奈将话说完,便被私塾先生用极轻的“嘘”给截停了。
梨花奈也后知后觉的放低声音,也不能怪她一惊一乍,毕竟她也是太高兴了,宫司已经失踪一晚上了,先前她都要急死了。
“大人是……?”将人送回房间,梨花奈坐在被褥边向对面的松阳试探着问道。
搞半天阿梨出门还没和自己神社里的人说吗?
松阳眼睛眨了两下,若无其事的撒谎:“我在外面接孩子的时候发现她躺在菜地里,看到便带回来了。”
一只手握住阿梨的手摩挲,松阳也很无奈,他也不想的,但阿梨貌似不想有人知道她醒过的事,虽然不明其意,松阳还是下意识为她隐瞒了。
不知内情的梨花奈有心想问些什么,比如你不是在江户吗?私塾都放假了在哪接的孩子?怎么去的菜地,又比如怎么就恰好找到宫司大人了?
但话犹豫在口边又咽了回去,她心知有些事自己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宫司大人昏睡了半年不吃不喝也没生理排泄的需求,可人还好好活着,这就已经很令人遐想了。
梨花奈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深思。
“好,我也该通知孩子们回来了。”梨花奈识趣的退出阿梨房间。
见人走得恋恋不舍,松阳握着阿梨的手笑眯眯道:“我在这守着她,会没事的。”
“……”梨花奈沉默了,有些不甘心的关门离开。
岂可修!她也想守着大人啊!
可是散出去找人的孩子们也要通知到位,让他们回来。
梨花奈心事重重的走了。
留在阿梨房间的松阳见门外的身影消失不见,垂下头注视阿梨的睡颜。
“为什么不想告诉他们呢?明明…他们若是知道你醒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室中静默——
沉睡的少女明显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有外面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蝉鸣传进室内。
“唔,你的秘密真的很多呢,有时候就算是知道了,也看不懂。”
舒朗的声音带上了慵懒,打了个哈切,一夜未睡却在此时涌出了困意。
握着阿梨的手,松阳顺势侧躺在被褥边,将她的枕头往自己这边扯了点。
鼻尖是让人安心的草木气息,望着她的侧颜,他渐渐合上眼眸。
“晚安,阿梨……”
空气里渐渐多了层湿意,窗外的蝉鸣不断,天边群云漫起,酝酿着一场能浇透暑夏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