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真选组院子里的梨树已经结了一个个小小的、青涩的梨果,挂在枝头,有风过便微微摇晃,灵动极了。
阳光照进办公室里,置于刀架上的太刀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十四,你真的要回老家过一段时间吗?”近藤把桌上的凉茶递给土方一份。
“是的。”土方把一封信放到桌上推向近藤:“你看看这个。”
近藤看了他一眼,拿起信封,拆开,慢慢阅读了起来,只是刚看完开头,近藤就有些不可置信:“这是……”
土方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不紧不慢的拿出假条,然后嘱咐后面的安排:“吉原那边的情况交给伊东继续盯着就行,我们隶属幕府,不用插手只需要记录就行。”
“十四……”近藤不知道怎么说好,但他不好开口,这封信……
“唉,你去吧。”
最后,近藤也就放任土方走了了。
土方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近藤突然叫停他:“记得早点回来。”
土方一愣,点点头:“好。”
收拾好包袱走出自己的房间,路过隔壁卧室的时候,土方停下脚步,推开卧室的门,一个多月都没什么变化的房间映入眼帘。
没看完的书依然歪歪斜斜的堆在桌子上,却没有积灰,榻榻米上还散落着几件衣服,柜子上散乱的符纸被突然涌进的风吹落在地。
土方进门,捡起还没用过的符纸,打算放回原处,只是刚捡起来,他又把符纸放回了地上。
他不想破坏阿梨离开后的房间布局,这样,就好像阿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仿佛等到中午,就又会看见那个放学回来的孩子。
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土方关上门离开。
打车来到火车站,买票,然后等车上车。
坐上火车时,土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窗户点上一根烟。
火车启动,外面的自然风景不断后移,但土方却没有欣赏的意思。
他这次不是出来散心的,相反,他是来确认一件事的。
土方再次拿出那封信,展开。
【十四郎启:
最近家里很好,勿念,家里收了点瓜果,寄点给你尝尝,在江户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记得回信。
——为五郎】
火车有些颠簸,外面阳光照了进来,在信纸上的短短一行字上跳跃、波动。
与这封信一起寄过来的,是一袋瓜果,在警员们的阻拦中,土方尝过一口,很清甜,是小时候的味道。
看着熟悉而又怀念的字迹,土方又想起过去的时光。
只是……时光里的人早已不在了。
为五郎早就去世了,他去世后,土方再也没回过老家。
而现在,本来已经去世的人,却再一次出现,还送给了他这么一封信,这让土方很难不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同时,土方是恼火的。
自己珍爱的家人被拿出来做幌子,无论背后之人是怎么想的,既然都来邀请他了,他又怎么能让对方失望呢?
“土方先生?”清脆柔和的女声传来,带着点疑惑和惊喜,土方闻声望去,看到一身旅行装扮的三叶。
“三叶?”土方惊讶出声,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三叶:“你怎么在这?”
“我出来旅游啊,怎么,不可以吗?”和土方身边的人换了位子,三叶提着行李过来放好,然后坐到他身旁的空座上。
“啊,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土方有些结巴起来,把手里的烟灭掉,挥手试图散掉空间里的烟味,莫名紧张:“我是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怎么这个时候才问啊,我身体早就大好了,你忘了吗?”三叶有些不满,略带责怪的说道。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土方有些笨拙,但想到自己这次出来是别有目的的,于是又刻意冷下语气:“你还是早些换程吧,我这次不能和你一起……”
“谁说我是和你一起的?”三叶打断他:“我只是出来旅游的,我们的目的地还不一定是一个呢。”
“啊……好。”土方不说话了,说多错多,这个时候就要闭嘴。
三叶也不说话了,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优雅的坐着,心里谴责土方:这个家伙还是这样,对谁都能花言巧语,就是对她,屁都憋不出来一个,真叫人生气。
啧,冷静,淑女不可以说脏话。
“你……为什么突然想出来旅游啊。”土方开口问道。
三叶微笑:“就是想出来看看。”
“小总现在也不需要我操心,所以我就想去看看我过去因为身体原因而无法看到的风景是怎样的。”
想到弟弟,三叶的笑容更加柔和,语气也不自觉的温和,让土方默不作声的看了许久。
“这样啊。”土方收回视线。
“对了。”三叶突然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阿梨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被提及失踪的女儿,土方一怔,但为了不让三叶担心,扯出一个笑容:“阿梨还要上学,最近毕业季,你也知道的。”
三叶定定的看着他,看的土方虚汗直冒才如同被说服了一般笑道:“这样啊,等阿梨毕业记得给我打电话,阿梨之前还说毕业时要和我一起穿毕业袴拍照呢。”
“哈哈,是吗。”土方笑的勉强。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的坐着休息,因为三叶要去旅游的地方不远,所以先土方一步下火车。
“那就再见了。”土方和三叶告别。
“嗯,再见。”三叶接过土方递来的行李,抬头笑道:“有时间记得邀请我来江户。”
土方愣了愣,随即笑道:“好。”
独自坐了一下午,土方也到站了。
提着行李下火车,入目的便是绚烂的夕阳,空气还残留着烈阳的余温,有些热,再加上农村的土路斑驳,所以一路上并不好走。
因为是傍晚,正好赶上农人们回家,土方在这其中看到了那个记忆里的熟悉身影。
或许是年龄大了,他的脊背有些佝偻,不复年轻时的勤劳结实,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没有土方记忆里的伤疤和混浊,充满对生活的希望。
土方的眼眶有些发热,行李落了一地。
为五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疑惑的看过来,然后就看到自己愚蠢的欧豆豆红着眼眶看他。
咋地了,想他了不成?
为五郎有些嫌弃的走上前给了这小子一巴掌,手掌和肩膀碰撞时发出非常响亮“啪”的一声。
“去城里受委屈了?看见你哥我就哭?那你还是别回来了,现在就滚回去。”为五郎见不得他这样,嘴上骂着,手却十分自觉的把弟弟搂到怀里,还在土方的背上不住的拍着安慰。
只是弟弟大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抱就能抱满怀的孩子了,为五郎抱着这个大高个都有些吃力,让他不免感叹。
时间真快,还是小时候好玩啊。
“没有。”土方脸贴在自家哥哥的肩膀上,声音有些颤抖,双手回抱住哥哥。
他没有想到,会看到活的、健康的、眼睛还好好的哥哥,好像当初那些灾难都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这让土方觉得虚幻,好像下一个瞬间,这个哥哥就会如泡沫一般消逝在空气中,短暂的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既然回来了,那就和我一起回家,你房间我还给你留着呢,这些年都有让人打扫,可以直接住。”为五郎松开他,转身往回走,顺便帮他提了点行李。
“好。”土方拿上剩下的行李,安静的跟在他后面。
他不知道这场幻觉会持续多久,但他现在只想沉溺其中,只想就这样安静的跟着为五郎,就像小时候一样。
………
晚饭后,土方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着自己的行李,这座屋子里的人不多,不少有点野心的年轻人都去城里谋发展了,也都是土方的那些兄弟姐妹,所以这次回来,土方没感受到什么排斥。
不过就算他们都在,土方也不会在乎就是了,毕竟他只在这过几天。
咚咚——
“十四,我能进来吗?”门外传来为五郎的声音,土方起身去开门,为五郎端着两瓶小酒进来。
“来,尝尝,家里酿的。”为五郎坐到他旁边。
“嗯,我把东西放抽屉里就来。”
“好。”
土方打算把打火机和香烟塞抽屉里,拉开抽屉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对他熟悉的蝴蝶发卡。
他送给阿梨的发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土方有些惊疑不定,同时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当然,也不排除是家里的女性买的,放了很多年。
发夹两翼的涂漆因为岁月的洗礼而斑驳发旧,泛着微黄,因为拿起而垂下来的花饰微微摇晃,连接着花饰和蝴蝶的绳子也泛着旧色。
土方看着发夹思考,除了经过不同的时间洗礼,这个发夹,简直和他送给阿梨的那个一模一样。
“怎么了?”为五郎看他盯着一对发夹发呆,调侃道:“喔,是这个啊,之前仆人打扫你房间的时候从你桌子上面发现的,我还以为是你这小子开窍了,所以一直留着在。”
土方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思,拿着发夹严肃道:“哥,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吗?”
“啊,你问这个啊……”为五郎扶着下巴思索:“好像……是发生火灾那年出现的,说来也奇怪。”为五郎笑了:“那一年的收成是家里最好的一次,风调雨顺的,虽然发生了火灾,却及时的被一场大雨给浇灭了,所以家里没什么损失,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土方的视线停留在蝴蝶发卡上,过了一会,将发夹收进自己怀里,对为五郎道:“那一年的事,可以多和我说一点吗?”
“好啊,那一年发生的怪事可多哩,还记得村口家的那个混混不?也就是那一年莫名其妙就学乖了。”为五郎把酒递给他:“来,我们边喝边说。”
土方接过,看向窗外的月亮:“好。”
……
畅聊了一夜,土方第二天起的比平时稍微迟了些,不过他现在休假,也无伤大雅。
为五郎一大早就去干农活了,所以现在家里没人,土方想了想,现在也不早了,干脆早饭和午饭一起做好了。
洗漱完毕,土方迎着太阳与知了的吵闹走去厨房,发现他们有给他留饭,是清粥配小菜。
挤了点蛋黄酱进去,土方吸溜了一口,是记忆里的味道。
“好吃。”
土方嚼着嘴里的小菜,有些含糊不清道。
………
在老家过了三天,土方在哥哥依依不舍中与哥哥告别。
“行吧。”为五郎倒是坦然:“记得寄信回来。”
“好。”土方难得笑得柔和,答应道,只是突然想到阿梨,于是对为五郎分享道:“哥哥,我有女儿了。”
“欸?!”为五郎很震惊,满脸不相信的围着土方绕圈,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开始笑,笑得很大声,揶揄道:“你这小子,厉害啊,这些年不回家原来是闷不作声的干了个大的呀,连女儿都有了,和哥哥说说,孩子她妈怎么样,漂亮不?”
土方被为五郎的口气搞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不是,我还没有结婚……”
“哈?”为五郎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孩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生的吗?”
土方:“……”
眼见为五郎要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了,土方赶紧开口:“不是,阿梨是我收养的。”
“这样啊。”为五郎有些了解了,招呼自己老婆又拿了点东西过来,笑得慈祥:“来来来,把这些都带上。”
“不用不用,太多了带回去吃不完。”土方试图推辞。
“谁说是给你的?”为五郎瞪他:“瞧把你美的,我是让你给我小侄女带去的。”
“噢。”土方挠了挠脑袋,把脸偏到一边:“那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为五郎挥手:“记得下次回来把小侄女带过来玩啊。”
“知道了。”土方最后看为五郎一眼,背着大包小包离开了。
背对着为五郎的土方,嘴角带着微扬笑意,也带着一点少年气。
阳光正好,风吹稻涌,蝉鸣依旧——
这里不是幻梦,是真实。
……
因为东西带的多,土方这一路难得感到疲惫了。坐了一天车,他终于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了真选组。
只是,真选组上方的天空,却散布着各种各样的阴云,闪电雷声还有风雪冰雹下个不停,这让土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副长!你终于回来了!”
“副长啊,快去看看吧!”
一进入真选组的大门,就有警员七嘴八舌的凑上来,脸上都带着慌忙和紧张。
土方立刻严肃出声:“都给我立正,堂堂警员,遇事就慌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是!”警员们立刻列队站好,规矩的仿佛和刚刚是两个人。
放下大包小包,土方点出一个人来报告:“都说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警员:“阿梨小姐找到了,只是小姐一醒来就……就………”
土方皱眉:“就怎么样了?”
阿梨找到了?
土方心里一喜,但还是耐心的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