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逖收回了指斥宋氏的目光,去往放着笔墨的桌案了。
宋氏爬过去抱住谭逖的腿,急道:“老爷,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不过好在少夫人并没有受到惊吓,两个孩子平安诞育,也没有不可挽回吧。我去……我去公主府下跪磕头,认错求饶,我去给田氏下跪磕头,可以吧,我认打认罚,可以吧。老爷,您不能休了我啊,我嫁给你快三十年了,操持家务,生了儿子,我们孙子都有了,你怎么能休了我呢,休了我,我可怎么活啊,老爷!”
谭芳时早跪下了,一直静静的跪着。
宋氏抱着谭逖的腿,向谭芳时哀求,道:“时儿,你也说说话啊。”
这个时候,一刻钟过去了,谭芳芷进来了,宋氏又向谭芳芷求助,道:“芷儿,你爹要休了我。快快求求你父亲,我不能被休啊,休了我,你们可怎么办?”
谭芳芷没听见前面的事,扑到谭逖脚边,哭道:“爹爹,这是怎么了?”
谭逖抚着小女儿的头顶,道:“你要知道,有些过错,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嘴上的磕头认错就可以揭过,有些过错,是要用命来填的。”
谭芳芷吓得不敢说话了,谭芳时在一旁听见了,把脸侧过去。
人有羞耻之心,母亲的贪婪被人愚弄,犯下了这样耻与人言的大错,她作为女儿,都无地自容,无言以对。
谭逖看到谭芳时的举止,再低头看着还不知所谓的宋氏,道:“雅溪的事,桩桩件件你也是知道的。宋公子打抱不平,卢家只是破财,郑公子不快,谭丘就死了。这才是顶级权贵处置事情的手段,哪会容得你认错,只有以死谢罪而已。你现在之所以能活着,你要庆幸,你生了几个好孩子,才保全了你的性命。”
“你休出,我辞官,这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至于别的就不要想了,孩子们没有你我的拖累,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宋氏眼前一黑,紧紧抱着谭逖腿的手松了,整个人软了下来。
她怎么能被休,谭逖怎么能辞官,她真的,不能活了!
谭宋两族,知道她毁掉了一个进士老爷的前程,都不会放过她,两族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了。
她会被关进宗祠的地牢,一生不见天日!
宋氏再醒过来,就疯了,痴傻了。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妻有恶疾而遭丈夫的休弃,也是丈夫的无德,宋氏必须疯了。
谭定和田桐,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来探望。
谭逖已经辞了官。
谭定就劝他,道:“嫂子这样,是不能随三哥去金昌府赴任了,但是三哥尤在盛年,未来数十载,还有大作为,辞官,真是可惜了。愚弟知道兄嫂夫妻情深,但是夫妻恩情不在朝朝暮暮,将来嫂子病好了,知道三哥辞了官,要怎么自责呢。”
谭定不知内情,也知道这件事情,透着古怪。
“夫妻情深……哈哈哈。”谭逖喝一口闷酒,两指戳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这眼里可有深情?贤弟是情深之人,与弟妹万事有商有量,所以家里家外都是一清二楚,夫妻携手共济,才有如今的家业,几个孩子,也是因为你们夫妻的珠联璧合,才能教养的那般好。我和宋氏,不过是怨侣,她对我有诸多怨言,我也很瞧不上她的样子,往日里懒得和她多说一句,所以各行其道,最终铸成大错,不可挽回。”
那件事情是宋氏瞒着他做下的,他作为丈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们真的是恩爱的夫妻,他能给宋氏多一份耐心,平时善加教导,就不会让宋氏一直愚蠢着,造下恶果。
“贤弟,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连妻子都管教不住,也没有资格做官了。”
“三哥……”谭定只听到谭逖说的前半截,一双眼睛不由得眨一眨。
他看向田桐的眼神,亦如过去的二十年,温柔而细腻。明明田桐带来了灭族的危机,他应该怨恨厌弃她的,但是他爱她,就是爱着这样一个人啊。
爱她出身低微却气质高华,爱她身体柔弱却内心坚毅,爱她的品格,她的才华,她的体贴柔意,他喜爱田桐的全部,而田桐的全部,是过去构成的,那样的矛盾和独特,独一无二,从他十五岁看见田桐开始,他就被深深的吸引,深深的沉迷,
何况,谭定的性情呢,很有几分不羁。
事成则英雄,事败则狗熊。
田桐一介女流,当年在种种的迫害和危机中,能顾全了自己的大义并存活下来,一般的男人也做不到啊,有一般的男人,迫于压力,都要丢孩子杀孩子了,抛开他被连累着的情况不提,他是钦佩这样言行一致,能守住大节的人,所以他在人前,和田桐的相处也不是伪装,还是真情实感。
田桐坐在宋氏的病榻前,对宋氏病情,没怎么关切。女人发疯了,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都有她发疯的理由,她和宋氏关系尔尔,就不探究了,只是她的孩子们,田桐不由得怜惜,所以坐在宋氏的病榻前,田桐都在和谭芳时说话,说谭芳芷的婚事,贺家的人马上就到京城,这桩婚事要怎么进行下去。
“都怪我不好,没有带个好头,阿芷闹着不嫁了,说要一起回雅溪,侍奉母亲为先。”谭芳时苦笑的道。
“也好,芷儿还小呢,今年才十六,太小了,还懵懵懂懂的一个小姑娘。”田桐拍拍谭芳时的手,安慰她,道:“浮沉过往,对你们不是坏事,这是对你们的试炼。你们从荣辱兴衰中走过,就是脱胎换骨了,将来什么样的日子能过不好。一般的男人,还配不上你们姐妹俩儿,将来因缘际会,我就要看了,是哪个男子,有造化。”
宋氏眼珠子滚动,又渐渐放空,变成痴呆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