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扩大。
我将掌心药碗交到他手上,说:“玄震、玄离和玄阙三位皇子,就藏在细雨和风的暗室内。和玄同说,想要安然获得三位皇子的性命,拿红冕王戒来换。”
玄膑敛下眼睫,浅淡地说:“你不担心吾瞒下此消息?”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君怀袖。”身后传来玄膑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只能是吾的女人。”
哈。
我头也不回的挥挥手,不在意的走掉。
3.
“什么?你拿三位皇子换红冕王戒?”在细雨和风等我回归的千玉屑,听闻这个消息,难得露出几分惊讶表情。
我对他这般刻意的语气感到无语,经过他的时候狠狠踩过他的脚面,坐在茶台边:“收起你那副虚伪的神情,之前提醒我傀儡香的事情,不就是暗中提醒我这么干。”
“原来你有注意吾说什么。”千玉屑抬手抢过我手中的茶杯,缓缓喝一口,才道:“吾以为你一心只有你的情人。”
“前任了。”还是刚分手的新鲜前任,带着热腾腾的雾气,火冒三丈的在他头上打着滚。
千玉屑噎了一下,语气低了些,说起旁的话题:“以玄膑对你的了解,你以为他当真不会从中作梗,阻止玄同将红冕王戒交你。”
“以玄膑对你的了解,好不容易得到的筹码,会不物尽其用吗?”我用同样的话语回复他:“红冕王戒交给我,等于交给你,我是不会对三位皇子下手,可你也不会吗?”
千玉屑微一闭眼,肯定说:“会。”
那不就完了。
我趴在桌子上,头顶着冰凉的石桌滚了滚,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除玄膑以外,赩翼苍鸆亦会阻止玄同。”他用冷然的语气分析可能出现的问题,“甚至赤王。”
“诶?”你们红冕边城有那么多人在抢这个玩意啊,是说有什么用,自古以来玉玺、王戒这种东西不都是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作为江湖中人,还是武力至上的江湖中人,会在乎这个东西?不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我问了出口。
“红冕边城认戒不认主。”千玉屑简略的解释。
懂了,谁掌握红冕王戒就等同掌握红冕边城的所有人,有号令他们的权利。
“那你不是很危险?”我想了想,继续问道。
“无妨。”千玉屑放下茶杯,思绪清楚的解释:“红冕七人不可互相残杀。”
那危险的不就变成我了吗?我又不是红冕边城的人。
千玉屑扭头看我一眼,眼里明晃晃摆着‘你才知道’这句话。
算了,话都说出口了,哪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性,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玄同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不把戒指交给我。或者说,在他交给我之前,戒指就被别人抢走。
不得不说,我当时一闪而逝的想法,竟会一语成谶。
如今的我却没料想到,撩着千玉屑的头发开玩笑:“说起来你们红冕边城的人都是红色,为什么你是黄色?真不合群啊,要不我帮你染一下。”
我好心的建议,被千玉屑当做废话,并以此和我斗半天嘴。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后都懒得理他了。
千玉屑以监视玄同为借口离开后,我气鼓鼓的发誓。
4.
江湖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依旧呆在细雨和风安然摸鱼。
中途有红冕边城的人找上门来,是谁我不清楚,不过头上两个像丫鬟髻的角略微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和一个没有脸的人被我放在山下的毒阵逼退,后面没再来过。
为了防止别人找我麻烦,我可是五步一毒,十步一阵,就算闯进来了,也还要面对若叶凝雨设下的致命机关,可谓是重重保护。
本来我可以安然宅到武林纷争结束,没想到某天玄同来了。
我以为他会带着红冕王戒来和我换森狱三位皇子的自由,结果他是来和我借傀儡香。
……
千玉屑你到底和玄同做了什么交易,他为什么连傀儡香都知道。
傀儡香这个东西,说是毒,不如说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奇药。它无色无香无味,被下毒者极难察觉,在受毒者身受重伤刹那爆发,自此为我所控。同时,它也能在那一瞬间恢复受毒者重创的躯体,使其生息慢慢恢复。
我手上只有七株傀儡香,除三位皇子、千玉屑与魄如霜身上,还剩两株未用。
“……我为什么要借你。”
我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他不会以为我和玄膑有过一点点关系,就会进而关照身为玄膑小弟的他吧?这想法未免太天真,我问:“我要的红冕王戒呢?”
玄同闭起眼睛,侧头不看我:“给燹王了。”
那你拿什么和我换啊?我脸上写了‘我是好人’四个字吗?
“拜托你。”玄同居然好声好气的和我求毒。
我:……
你们森狱的人……真是……算我欠你们!
这到底是不是你教的!千玉屑你这个狗腿子!
丢出一株傀儡香,我没好气道:“给你,快走,连着你三个兄弟也带走,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玄同看着手上的傀儡香,好好收起:“多谢。”
“毒首在我身上,就算你拿到了傀儡香,对方依旧是受控于我。”我不知道他打算拿傀儡香救谁,但下了香,不过是让另一个人受我所控,我实话实说:“你不怕我趁机作什么?”
玄同毫无吃惊之色,想来千玉屑早已警告过他,“你不会。”
这么肯定好吗?我可没那么好脾气。
“你走。”我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口,果断送客。
玄同‘嗯’了一声,没再刺激我的神经。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好像想起什么般,在我怒点蹦跶了一下:“大哥一直挂念着你,你何时去见他。”
他挂念我,我就要去见他吗!什么道理!阎王教你们做事要得寸进尺是吧?
“不走就将东西还我。”
玄同扭头就走。
呵,你们的亲情不过如此。
本来平静的心又因熟悉的名字再起波澜,我咬牙切齿地把千玉屑来来回回骂一百遍,才能缓解我心头之恨。
玄同带走三位森狱皇子,却留下一个红澄澄的奇怪剑客。除此以外,细雨和风重归往日安宁。
当然,这份安宁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苦境武林有一个定律。
——坏人只要改邪归正,很快就被KO。
为了得到解药,阎王居然和赫墨族合作,把我从细雨和风里转移了出来。
我:……
人家不算是特别坏的坏人吧,为什么这个定律会出现在我身上?
在小树林内急急而奔和留下与阎王一决高下两个选择中,我选择负伤在小树林逃命。
开玩笑,我要是能打得过阎王,那他以前发的便当都是发假的吗?
阎王不愧是苦境当下最大的反派之一,知晓与我过招必须隔着相当距离,才能不受我的毒所伤,从远处发出森狱音波连绵不绝地损伤我的经脉,当下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尽管我立刻就强忍了下去,提起真气继续疾奔,还是有一丝鲜血从我嘴角溢了出来。
真是狼狈啊,君怀袖。
若是今日横死当场,或许连帮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捂着双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却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才应该是我的归处。
忽而,疾锐箭声划破夜色,与此同时,森狱音波停止。我来不及喘一口气,身体先一步倒了下去。
在彻底跌落尘埃之前,一阵熟悉的麝香味环绕我身旁,玄膑一把揽住我的腰身,如我之前救他一般抱住了我。
“离开。”他带着我化光消失。
*
泥犁寰域。
玄膑疗愈我身上森狱之伤已过了一炷香,而我前面站着脸色黑沉的森狱王子x3。
不多不少,都是我很熟悉的三个身影,分别是玄震、玄阙和玄离。
其中又以玄震和玄阙脸色最差。玄阙皇子双手环肩,满脸不高兴,叽叽咕咕道:“大哥为何要救这个女人,她不止背叛大哥,还对我们下毒,害我们被关在洞里那么多天。”
玄离同样默然无表情,倒是喝了一声自己的弟弟:“玄阙!”
被我操控了最多次的玄震连话都懒得说,冷哼一声提着弓走掉。
我转头吐出一口淤血,捂着胸口喘气,总算是从死门关迈出腿,身上的伤势好转大半。
玄膑扶起我,没对弟弟们解释太多,侧头说:“今日辛苦你们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大哥!”玄阙皱起眉,不赞同的想继续说什么。
“别说了。”玄离抬手阻止玄阙接下去的话语,“大哥心有定数,走吧。”
“哼,随便你们!”
脾性冲动的玄阙扭头就走,玄离回首与玄膑交换一个眼神,跟着离开。
我擦掉唇边的血渍,抬手想推开玄膑。
“这个时候还要逞强吗?”玄膑手一用力,把我抱了起来,往居处深处走去:“此处隐蔽,不为人所知,你可安心休养。”
新的据点么?真没想到玄同会放心把三位皇子交给玄膑,若真的想他们安然留命,明明更应该放在自己身边,或者干脆让他们退隐才是,还是说在我短暂告别的时间,他们培养出了什么奇怪的信任。
“玄阙皇子说得对,你何必要救我。即便我受你所救,也不会和你站在同一立场。”我靠在他肩头,小声的对他说:“为我和阎王对上,于你有什么好处?”
“不应救也救了,现在问理由不嫌太晚?”玄膑不动声色的用我之前回答玄同的话来回答我。
……果然还是记仇。
我撇过脸,不想回应他这句话。
擦过葱葱郁郁的小院,我意外发现这里的风景居然和咏归亭差不多,草木葳蕤,静谧幽雅的白色茶花静静盛开在四周。再往里,是一间已经布置好的小屋,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走到房内,抬手放下我。
我双脚一接触到地面,立马和他拉开距离。
我可没忘记在他准备对黑后下手的那日,也在葬天关给她准备一处和陀罗迷殿后花园差不多的风景。
与当时的情况微妙重合的情况,我有点怀疑他打算秋后算账。
好不容易逃离死关,我可不想重温方才的境遇。
略微犹豫半秒,我还是选择开门见山直接问:“你想用我和千玉屑交易什么?”
不怪我这么想玄膑的目的,在经历那么多之后,以他的性格,我不认为他还会对我留情。
“千玉屑。”这个名字似乎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的怒气,玄膑深金眸子眯起,语气充满嘲讽:“在你重伤逃命的时候,你心心念念的千玉屑在何方?他不是把你保护的很好?怎会让你沦落到这个境地?”
这句话问得好,就是味道有那么一点不对。
再说谁规定我必须要和千玉屑呆在一起?别折磨我们俩了,我们只要在同个地方太久就会吵起来,无一例外。
因此我们除了必要的见面时机,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各做各的事情。
按照之前我和他交流推算,他似乎正准备想办法回怪贩妖市,待确定好方法后,再行通知我一同回转。
解释起来太麻烦,我干脆侧过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与你无关吧。”
“君怀袖。”玄膑一把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气势,竟给我一种王者的威压和凌厉感:“激怒吾,非是明智的选择。”
这个语气,说是威胁,但总觉得有股酸味。
真是,分明知晓立场不同,为何要这样,不愿意放手。
“那大太子欲如何呢?”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反问他:“希望怀袖取悦你吗?”
玄膑视线下滑,落在我搭在他手腕的那只手上,轻轻提起力道,我不得不被迫靠近他,一双淡紫的,宛如鸢尾色泽的双眼倒印在他眼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始终隔在两人中间,仿佛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
深刻的恼怒和焦躁在内心扩展开来,玄膑金色眸子微微暗下,声音强硬且快速:“吾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没有吾玄膑一点身影。”
我长了张唇,本想说什么,最终依旧没说出来。
长久的沉默,他脸上的怒气随着时间消逝逐渐消退,却依旧倔强的低头直视我的双眼,似乎对这个答案在意的不得了,想从里面寻找什么痕迹,一些我还对他有情的证明。
我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去看他藏在强硬外皮下,几不可见的脆弱与试探。
若说这也是演技,那未免太真实。
“何必去追寻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我手腕用力,扯开他已然慢慢松开的手指,走开一步:“君怀袖,从来就不是在森狱那名,愿意陪在你身边的宠姬。”
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一个谁都没想到会成真的游戏。
身后的呼吸声很重,在空荡荡的房间回荡,像是将要窒息时的喘息。
“吾那时并未昏迷。”许久,他轻声说。
我颤了一下眼睫,仿佛在抵抗着什么一般,强迫自己开口:“大太子怎会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在那当下,不是故意为之呢。”
在这话此时却显得如此单薄,毫无说服力。
玄膑忍无可忍的拉过我,挟着我的身体向后一推,抵在墙上,散落的长发几乎落在我脸上,他低下头:“如果你真是故意为之,为何要回头救吾?为何要冒着被阎王注意的危险,将他的目光吸引到你身上,又为何要告知吾三位皇弟的事情?君怀袖,你当真以为吾如此好欺?”
刻意用阎王之毒引开他的注意力,使其不能将目光落在玄膑身上,又借玄同的手将三名皇子放回,为势单力薄的玄膑争取生存空间。
我不知道。
在那当刻,是不是希望他活下去。
即使注定立场相驳,即使知道这样会给千玉屑带来麻烦,即使知道……我会因此受难。
“……别问了。”我回答不出来,却也明白我这般的妥协,在他眼中代表什么。
身前的人忽然放松下来,紧绷的神情像冰霜般消融了。
无须更多言语,这一刻已然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玄膑低首凝视着我,手指微动,落在我脸上,从眼角滑到唇角,细细摩挲:“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吾的君怀袖,吾未来的妻子。”
可能吗?
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曾交集,如果不是那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让我无意中到了森狱,我们根本不会有这些种种过去。
或者之后,我会与他在战场上相遇,又或者我会无意中杀死他。
那时候,我也许会不在意的与他擦肩而过。
就不会有如今的挣扎与犹疑。
“你知道那不可能。”我轻轻说。
“可惜……”玄膑微微低头,手捧着我的脸,贴着我的眼角落下一个吻:“你再次成为吾的笼中鸟。”
他的唇顺着皮肤下滑,压在我唇上:“这次,吾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
我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反让他得到了进一步的机会。他握着我按在他胸口的手腕往后一别,将我压在身下辗转地亲吻着。急切的渴求,湿润舌尖抵开唇缝,细密侵占着每一寸曾经造访过的温暖。
厮磨、纠缠不休,凌乱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间勾缠、相融,带着不允拒绝的强势。
好像本就该如此一般。
我在他的攻势下艰难地发出声音:“……大太子,这般趁人之危,不好吧。”
玄膑顺着脸颊往下吻去,滚烫的触感在颈侧暧昧流连,细细啄吻,“吾说过,你只能是吾的女人。”
还真是他的风格。
——善于蛰伏,而一旦胜券在握,便全然不愿顾忌其他。
我倒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反正不是第一次。就目前来看,可能也不会成为最后一次。
衣袍滑落,露出单薄的肩头与背脊,他趁势蜿蜒而上,留下无数痕迹。
我喘息着闭上眼:“你会后悔的。”
玄膑喉头滚出一声轻笑,微微抬头,混乱的呼吸, 被他尽数噙入唇齿之间。
夜风不息,沙沙之声溢耳,不知何时层层垂落的纱帘,半遮半掩着交叠的衣物,和被风声消磨的低语细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