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失恋了。
我又失恋了。
作为霹雳武林少见的恋爱达人,又兼失恋达人,目前的战绩直逼九十九次,再来失恋一次,便达到了大圆满。
若是单纯的失恋便罢,偏生我恋爱的对象不是追不上,就是追上了没多久暴毙。
天啊,你是在玩我吧?你一定是在玩我吧?
“呜呜呜呜。”我大力磕在桌上,震倒了一片空酒壶。
春风徐来,香氛阵阵,烟开兰叶。
小亭深林处,一人持兰花而降,风姿美好,衣袂轻飘,映着薄光清辉,衬得来人面如冠玉,温雅风流。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经年旧时人,今非昨,竟成各,挥剑断红袖。”
翩翩而降,点地不惊尘。来人低眸扫过地面堆积的酒瓶,眉头一皱,挥手将垃圾化消。
“来就来了,还念什么诗!当我没有诗号是吧?”我打了个酒嗝,从桌上抬起头,顶着额头巨大的红印,潇洒起身掐了个剑诀,朝他刺去:“醉风笑月,剑掷轩辕,独寻人间自负。回首有情,别来几度记今夕。”
手持兰花的人偏身躲过,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甩回原来的位置。
“一股酒臭。”他嫌弃的说。
……
被嫌弃了。
呜呜呜呜。
“我都这样了,你还嫌弃我,兰漪章袤君你有没有心!”在失恋的打击上又添加了兰漪章袤君的言语暴击,我顿时哀嚎一声,抱着小亭柱子大哭。
是的,这名在我醉酒跑过来的家伙,是我某天醉倒街头认识的好心人……呃,大概算是好心的人吧,总之他把从路中间拖到了旁边的小树上靠着,避免一代魖族高手,落入被车碾死的下场。
兰漪章袤君:……
他叹气,他无奈,他怎么会认识这一个人。
本以为四姐那样的人已经是女人中的少数,这个人更是女人中的奇葩……不,对方甚至算不上是人,所以这是她们这种生物的种族天赋么?
看着抱着柱子的人快要流出一条湖泊,兰漪章袤君拿出手帕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似好心实则毒舌的安慰:“失恋又不是第一次,次次都要安慰你,吾没这个闲心。再说,不过三天,你很快又能找到新欢,然后不是立墓就是再失恋。”
……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我怎么就这么不服呢。
我拍柱而起,指天愤愤不平道:“这是我的错吗?分明是天在玩我,何况也有分手但是没死的人啊,我不允许你这么诅咒圣踪!”
九十九次失恋中,大概就只有圣踪命大,现在还好好活着。
是说我认识兰漪章袤君的时候,正刚刚和圣踪分手,他真的不愧是修道人,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修道修到不能人道。我这么一个大美人陪伴在他左右,他居然搞柏拉图恋爱那一套,在一起那么久别说爱的交流,我连他的手都没牵到过。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他的把戏,愤提分手想刺激他,没想到他立马就答应了,一点都没试图挽回。
一时意气换来分手,我顿喝一百坛烈酒醉倒街头,接着就是被兰漪章袤君捡走的往事。
算了,往事不可追,我不是留恋前男友的人。
我气呼呼地坐下来,抬起酒坛喝了一口,泪如雨下:“可恶,难不成失恋就是我的宿命吗?”
“该哭的是被你看上的人,光凭墓碑与棺木,足以让棺材铺老板开张吃三代。”兰漪章袤君一点都没在客气,专往我痛处戳:“照吾言,你不如出家,从此退隐江湖。”
隔着酒坛看坐在对面的男人,秀丽的面貌,风雅气度丝毫不输任何一名贵公子。可惜认识那天,他就说过自己对女人没兴趣。
嗯……我算不算是女人呢,我应该算是女魖吧。
但如果对方指的是性别,那我完全不可能有机会。
因此我早就把他当做是闺蜜而非男人,有些不能对别人说的,对闺蜜则无须顾忌和隐瞒。
“但是现在的和尚一个比一个俊俏,我怕我会忍不住再复圣踪的蹈辙。”我撇嘴,毫无顾忌的吐槽:“修道人一个比一个麻烦,我是一点都不想沾手。”
兰漪章袤君面无表情:“啧。”
我趴在喝空的酒坛上,双眼迷蒙,有些醉了,喃喃道:“兰漪你说,每一段感情我都放下真心对待,为何……为何总是没有结果……为何呢。”
想起那人的背影,曾经有过的诺言,我忍不住闭眼,声音低低,不知问谁:“你说过要与我共看江山万里,看松间风月,都是骗我的吗?都是骗我的吗……人心、皇位,当真有那么重要吗……又为何不让我为你报仇……你怎敢让我就此忘记你,怎敢叫我退隐江湖……”
“我下次……一定不会找你这样的人,再也……”
说着,我彻底醉倒桌上,昏迷不醒。
兰漪章袤君静静看着已经失去神智的人,该说多情还是无情呢?同样的眼泪,每次都伤心,下一次依旧是死性不改。
他捡起地上的披风,随手抛在鳪逢君身上。
灰色的布料,轻轻将人影掩埋,兰漪章袤君转身化光,消失原地。
2.
这次失恋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我确实生了退隐江湖之意。
只是江湖高手退隐,不管去哪里都有人,为了避免我重蹈覆辙,我这次特意寻了个无人造访的去处。
那就是终日风雪不断,天气恶劣的凝晶雪峰。
这样的天气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比较寒冷,让人难以承受。但对死国出身的我来说,那样的修罗环境都呆过了,还惧这小小风雪吗?
于是我毅然决然的和兰漪章袤君告别,踏上了归隐的道路。
……大概。
说实在的,我不敢保证能安分几天就是了。
终日大雪的凝晶雪峰,冰封人间,茫茫的雾气中越往内越寒冷,直至最深处,连生物都渺绝。
偏生,此刻我看到了一个自空中飞过的雪枭,白白肥肥的甚是可爱,非常适合拿来当宠物。
这么想着的我一跃而起,势要将可爱雪枭抓到手。
一路追逐,雪枭似感觉到我的追逐,竟往一处急坠……落在一个紫色的身影肩上。
啊哈,居然是有主的。
嗯不对!这里居然还有人住?
糟了,退隐的第一步铩羽而归,作为一个有格调的高手,从来只听过一人占一地的说法,没有两个人在同一处退隐的。
不知道雪枭和他的主人告了什么状,背对我的人转过身面对我。
茫茫雪雾铺天盖地,隔着一片模糊不清的雪,我只能看到那人随风飘飞的黑色发丝。
“你是谁。”一字一顿的语调,好似不常与人交谈的生涩,“来此做什么?”
好奇怪的语调,稚嫩且懵懂,这难不成就是隔绝人烟所带来的后遗症?
“来夺地的人。”魖族出身的没几个好脾气,尤其在地段之争上,出手厮杀更是常事。毕竟在那样的环境存活,不是你生就是我死,我惯摆出招式,欲强抢退隐之处:“鸣磬殢思·鳪逢君。”
“来抢地的人。”风雪中的人似在沉思,微微一顿后再开口:“为什么要来抢地。”
……
嗯,故意的吗?为什么要来抢地,还需要问,因为想抢啊,抢这一个字就代表我不是讲道理的人,更不是会回答这种无聊问题的人吧。
我一挥风雪,战意勃发:“少说废话,出招吧。赢者留下,败者离开。”
这番话大概无形中点亮了他的本能,风雪中传来独属于兵刃的锋利气息。
“无情者伤人命,伤人者不留命!”
一凝神,一掐指。风雪茫茫,战斗将启。
此时风似受到他与我的杀气而沉寂,云迷般的雾气短暂散开,隐在风雪中的两人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一刻,我指尖的剑气灭了,喉咙干涩的发出了啊了一声。
雪粒翩飞,夹在交错的视线中,相对的人,久久无言。
冰冷的雪花落在我脸上,呛进喉咙,我被冻得一哆嗦,瞬间回了神:“咳咳咳——等一下。”
我背过身去,捂住嘴巴咳几声,又深呼吸好几口,再次回头的时候,已经没了杀气。
“误会,都是误会。”我摆摆手说道:“其实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方才心情不好,所以语气差了点,是说这只雪枭是你养的?”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兰漪章袤君说的话是对的,不过他确实很了解我。
失恋之事过去犹如翻了一页,实话实说,我,再次恋爱了。
还是一见钟情。
对面的人看我收了杀气,犹豫片刻,也收回了指间的武器。
“雪枭是我的……”他大概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但从他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把自己当做雪枭的主人。
“不是宠物,那你是它的朋友?”武林中喜欢拿动物当朋友的不少,我没太在意,随口说道。
“朋友。”他又陷入了思考的神色,想不明白便直接问我:“朋友,是什么?”
啊……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从神色中看出他似乎当真不知道这个词的意义。
我想了想,按捺下情绪,往前走了两步,对他说:“交情深笃,互相陪伴,平等对待的生物。不单在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亦可以做朋友。”
“是吗?”他回头看了看雪枭,对方朝他点了点头,叫唤一声,他重新看我,很容易便接受了我的说法:“那我与它,是朋友吧。”
“你把它当朋友,它就是你的朋友咯。”反正动物又不会说话,在生物智慧不平等的情况下,任何的情感投射,其实都基于人的本身。
我摊摊手,非常无所谓的解释。
“嗯。”大概是不需要好奇的事情,他闭眼沉思一瞬,开口问我:“你方才说你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
呃……这个问题就有点尴尬了,尤其是对面这个人还是我下一个追求的目标。
我轻咳一声,想了想措辞道:“这嘛……简单说,是感情之事,我失恋了。”
他看起来有些迷茫:“感情之事?什么是感情?失恋又是什么?”
啊这……这人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看起来是成年人无误吧?我可不想祸害未成年人。
我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两步,看他没拒绝,干脆直接跑到他旁边,盯着他:“回答你之前,我先问一句,你几岁了?”
“几岁……”他歪头看我,俊秀的容貌下依旧是深深的迷茫:“我不知,我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大概过了很久。”
很久是多久?给个准确的答案啊!
算了,至少外貌上看来是个成年人,我就当他成年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追问。
“感情分为很多种,我所说的是指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失恋,就是指某种不可抗力的情况下,导致深爱的双方分开了。”
他看起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感情,分很多种。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又是什么?”
“因为人心复杂。”真的好多问题哦,问题宝宝么,还挺可爱。我继续回答:“而爱,是最复杂的一种情感。”
他顺着我的话语往下问,“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唔……这个问题啊。
我走了两步,想了想道:“被吸引,被诱惑。包含欲望、好奇、喜悦、思慕,并由此诞生嫉妒、悲伤、占有、贪婪,心绪如潮水随对方的举动起伏,既简单又复杂,想与对方相伴一生的感觉。”
“很复杂。”他说。
“感情本就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我歪了歪头,看宵依旧懵懂的神情,“爱,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摧毁一个人,从不讲道理。”
宵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问:“所以,你被改变了。”
……
“算吧。”我用手抵着下巴,说道:“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直到有个漂亮的白发和尚,他说他要把他的心给我,让我学会世间之爱。我从未体会过何谓爱情,就答应了。”
“然后呢?”宵好奇追问。
“然后我就被他改变啦,从此做个不滥杀无辜的人。”我乐呵呵的一拍手,简略的带过以前的故事,笑了笑问道:“你很好奇所谓的爱情?”
“嗯。”他认真点头。
哎呀,好可爱,好单纯,单纯的我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罪恶心都开始复苏了。
不过我不觉得明白爱情是什么坏事,特别是这个家伙,与其以后不知道被谁骗了心,还不如让我这个道德心没那么低下的人先祸害一遍。
“那你要和我谈恋爱吗?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嗯……喜欢,是爱的前身,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成爱的情感。”
这样的话术转换对他来说太过突然,让宵的神色显得有些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望着我,没什么害羞之色,只是用平直的口吻反问:“你喜欢我?或者爱我?为什么,你方才不是说,爱是复杂的情感。”
哎呀,看起来要从头教起的样子,好在我对从头教起非常有经验,当下淡定解释:“嗯,有时复杂,有时又很简单。”
宵略一闭眼,发现自己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开口:“但是我,对你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
啊,刚才对感情解释的太详细了,被他抓住了把柄。
可惜我定义上就不算什么好人,不是,好魖。所以我脸皮非常厚,拿出了我以前倒追谈无欲的不要脸气度,理直气壮开口:“你可以学习。”
宵看起来更迷茫了,一副被我的话术绕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呆呆问:“我为何要学习?”
我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看起来‘核’善非常,“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也想你爱我。”
大概是我刚才的一顿输出太过深奥,让单纯宵对感情的理解复杂化了。他眨眨眼,疑惑开口问:“爱是这么轻易的事情吗?”
啊,刚才果然不该说太多,一个答案诞生十个问题,十个答案诞生一百个问题。
不过这一点也挺可爱的。
不如说我越看他越喜欢,越看他越可爱。是说这种类型的人,应该就叫做清纯派吧。
我深有所感地这么认为,反应极快地回答:“对我来说,非常轻易。对你来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模棱两可的答案,宵不明所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要说也许。”
“因为我还不了解你。”我说。
说起来,完全算是见色起意。
我心里想着。
宵淡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不能理解的人:“你爱一个你不了解的人。”
这种事情在武林上很常见,比如那个御清……咳咳咳,总之,这纯粹是宵少见多怪。
深深觉得应该好好负担起宵这个甜蜜的责任的我,颇为语重心长的回答:“有时候心的触动,不需要多少了解,亦不需要多少时间的相处。这种,往往被称为一见钟情。”
太复杂了,人的感情,人的道理,人的一切,都太复杂了。
单纯的宵摇摇头:“我不明白。”
“哈。”我笑了一声,伸手指指他道:“所以才要学习啊,怎样,要吗?学习人类的感情。”
宵果然没有多少处世经验,完全不懂得防备陌生人,只是想了一会,便点头答应:“好,我该怎么做。”
我走前一步靠近,宵身上淡淡的如雪一般冰冷的味道沾染到我身上,我轻轻的牵过他的手,他没有挣扎,立在原地疑惑的看着我。
“这就叫牵手,是情人之间经常会做的事情。”
“牵、手。”宵学着我的动作,手指微动,将我的手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