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白鹤行来得急,敲门时的急促呼吸在进门后平稳下来,行礼道,“李晗面圣状告大理寺卿严正。”
“坐,”元鸿今垂目斟茶,神色怡然,像是没有听见白鹤行方才的话。过了许久,她才道:“春闱将至,近来元安各世家势力暗流涌动,他们钻营此道多年,对上榜才俊势在必得。”
白鹤行顿了一会儿,道:“学生明白,必不负老师多年教导。”
元鸿今没有看她,而是慢慢拨着茶沫。
“百姓失踪,按律应是先上报衙门,由地方县令查办。”白鹤行沉默片刻,接道,“若是案情复杂超出县令能力范围,再由县令呈报京兆府尹,或是移交大理寺查办。可此案尚未移交京兆府或是大理寺,也就是说此案与大理寺并无干系,李晗就是诬告,诬告大理寺卿可是重罪。”
“你与李晗相处已有半载,依你之见,她可是莽撞之人?”元鸿今道。
白鹤行微微蹙眉,道:“不是。”
“英雄自古多磨折,好拂青萍建太勋。”元鸿今稳坐蒲团之上,手指虚搭在茶沿边,“子行,你既知她为人,便应知她处事如何。”
白鹤行看向元鸿今。
在渭阳,百姓见了李砚书都会夸一句不愧是渭阳王李阿鼎的女儿。她聪明,乐观,遇见不平之事,不会管对方是何身份,总是忍不住出手相帮。但熟悉李阿鼎与楚惟的人才知道,李砚书其实更像楚惟。
李砚书为人豁达,广交朋友,没有门第成见之说。她与白鹤行像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她是王爷之女,身份高贵。而白鹤行是罪臣之女,负罪而生。在两人的相处中绝大多数都是李砚书在说,在笑,在闹。董平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李砚书第一反应是杀,而白鹤行的第一反应是退。
元鸿今叹息,她道:“你在怕什么?与老师说说,好吗?”
从白鹤行进学林院起,这是第一次,元鸿今在她面前露出疲态。
学林院虽说有皇后庇护,可这里是皇家学院,除去几位皇子公主,其余能进来的学生背后都是各大世家势力牵扯不休。元鸿今虽说是掌院,但院内之事又岂是由她一人做得了主的。其中门路都是她这些年日以继夜独自摸索出来的,但这条路她还远没有走到尽头。
白鹤行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崩塌,她逃似的垂下眼,不敢直视元鸿今的眼睛。
她还在退。
元鸿今道:“十年前我与你说,不能叫恨意蒙了双眼,你做到了。你很聪明,老师教给你的你几乎没有差别的全都吸收了。可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我选择将你送出宫,你会不会活得比现在轻松些。”
白鹤行一怔,倏地抬眼,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她突然发现元鸿今眼角的长出了几条细纹。或许很早之前就有了,但是她没有发现,又或者发现了,只是没有今日这般触目惊心。
岁月不饶人,悠悠十载转瞬过,元鸿今也老了。
昔日意气风发的三元榜首,时至今日又还有多少人记得她呢?
元鸿今问道:“今尔所观贤者何也?所观高者何也?所观卑污者何也?”
白鹤行瞿然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地道:“贤者,直道以正谏。高者,直道以直谏。卑污者,直道以己谏。”
“子行,正如你所说,不管是贤者、高者,卑污者都有属于他们的道。”元鸿今道,“那么你呢?你的道又是什么?”
白鹤行垂下眸子,道:“学生的道为……”
报仇,跟随老师,二者都有。可话至嘴边她却不知该怎么说,好像什么都对,又好像都不对。
“你的道可不仅仅只有报仇,”元鸿今好似听到了她为说出口的心声,道,“那会毁了你,毁了你啊!”
“你太聪明了,聪明的人往往只有两个极端,可成王败寇都不是老师期望的结局。你本该凌云,而非慧极必伤,有朝一日触底反弹……子行,子行啊,与子偕行,风雨同舟。你不是老师手中一把冰冷,没有感情的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多年,老师对你倾囊相授,知无不言,是希望你能有朝一日胜过老师,莫走老师的老路!有些东西于你而言太过沉重,你一声不吭地背着,一心想帮老师解开困局,却忘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师一定希望走出困局的那个人,是你。”
“老师……”
白鹤行搭在双腿上的手微微颤抖。
元鸿今站起身,来到院中,看着面前一片萧瑟垂败的竹林,轻声道:“现在想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