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韵眼圈一红:“好啊你!我含辛茹苦拉扯你长大,你现在会帮着外人来责问母亲了!”
红菱也立即帮腔:“侯爷,您怎可如此说夫人?那个钱浅身为小辈,不主动前来拜见,夫人亲自前去见她,她还如此不识好歹……”
“红菱姑姑!”宋十安突然起身,厉声喝道:“你口口声声讲规矩,浅浅如今已是我的夫人,不管母亲承不承认,按大瀚律法来讲,她就是我宋十安的妻!你一个侍女张口闭口‘那个钱浅’,你的规矩又在何处?!”
终究是疆场浸淫多年的人,杀伐之气乍泄,红菱当即就吓得一抖,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宋十安瞪着她继续质问:“母亲行事冲动,你非但不加阻拦,反而狐假虎威,在她的铺子里大呼小叫,叫铺子的掌柜滚开。此事你又为何只字不提?”
红菱缩着脖子,嘴唇颤抖。
江书韵也吓得不敢哭了,只在心里埋怨红菱夸大说辞,激怒了儿子。
宋十安淡漠地扫了江书韵一眼,对宋乾说:“父亲,您是清楚的,我早想领她回来与家人相见,是母亲态度激烈、极力反对,才未能见成。至于红菱说母亲放下姿态,亲自前去见她。我只知孙烨因母亲和红菱姑姑来势汹汹,他实在阻拦不住才急急跑去告诉我。”
“钱浅的确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子,但儿子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您曾教导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所以儿子觉得,浅浅无错。”
宋乾看了江书韵和红菱一眼,他心知夫人的脾性,必是去找茬的。
他轻叹一声,说:“安儿,你先坐下,有话好好说。”
宋十安没坐,继续说:“儿子有几件事,一直未曾对家人坦言。今日我想都说了,因为我不希望你们总是认为,是她高攀了我。”
“这第一件,便是我与钱浅相识。我先前说与她在青州郊外偶遇结识,并非全部实情。那时连太医都说我医不好了,我万念俱灰之下,找机会甩了周伯和孙烨,独自投了河。”
宋乾当即瞪大眼睛,江书韵也吃惊落泪,宋十晏与柳彦茹与对视一眼,所有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宋十安轻声说:“是钱浅救了我。周伯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周通直到如今,只要想起那件事就会红了眼睛,“是。那日正是钱姑娘及笄的大日子,见二公子去投河,便不顾危险去救人。钱姑娘身形薄弱,幸亏主君会凫水,否则只怕要连小命都搭进去!”
“那是二公子最灰暗的日子,这些年我跟孙烨没敢跟任何人提过。但我们都清楚,钱姑娘对二公子有多重要。她不单单是救了公子的命,她还让公子重新燃起希望,不再心灰意冷、郁郁寡欢。老周真心希望老夫人放下对钱姑娘的成见,她当真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宋乾若有所思。
宋十晏喃喃道:“原来如此。”
柳彦茹对宋十晏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何二弟对弟妹如此痴心不改了。”
江书韵只是神色怔愣,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十安继续说:“还有件事。我十六岁参加乡试那一年,有一位十二岁破格参加会试,一举夺得当地会试头名的天才少年,不知你们可有听说?”
宋十晏摇摇头,“不知。”
宋乾点点头,“为父倒听姚丞相说过。”
柳彦茹嘲笑夫君说:“你一看书就困,又怎会关心这个?我是知道的,我那时院试没考好,成日与人说,老天是有多不公,让人家十二岁拿会试头名,我却连参加会试的资格都没有……”
她说着顿了下,满脸惊愕地看向宋十安:“十安,你提起这个,该不会……”
宋十安点了下头:“对。那位天才少年,正是钱浅。”
平地起惊雷,震得屋里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江书韵突然想起钱浅的话,“您觉得我配不上他,也只是您自己认为,我并不觉得。”
江书韵当时很生气,她怎敢如此狂妄,此刻才知,她当真有这个狂妄的资格!
宋十安看向江书韵,问:“母亲,您一直以远山表弟为傲,却不曾去探究,为何那青州书院只出了他这么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江书韵没搭话,却已联想到了一些。
宋十安自问自答道:“因为远山表弟与钱浅是同窗挚友,钱浅十二岁从书院退学后,曾亲自教授指点远山课业数年。远山这个状元,她占多少功劳,您大可自行写信去问。”
柳彦茹神情激动,一脸艳羡:“天哪!天哪夫君!弟妹竟如此了不得?!那可是我多年前当成传说的人物!”
“别你小心肚子的孩子。”宋十晏拍拍夫人的手,随后又不解地问弟弟:“弟妹既然这边才华出众,却为何不曾正式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宋十安解释道:“她父母先后亡故,她心态发生变化,所以不愿入仕面对朝堂波云诡谲,耗神费思。只想偏安一隅,做些喜欢的事打发时间,安稳度日。我不愿对家里说起,就是不希望有人勉强她,做世俗眼中能配得上我的人。”
柳彦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哪!那浮生乐坊只是弟妹打发时间弄的?可浮生乐坊已举世闻名了啊!”
宋十安难掩骄傲:“若非她有意避锋藏拙,举世皆知的便不是浮生乐坊,而是她的名字了。”
柳彦茹一脸崇拜的表情,还要再说话,却被人打断。
管家来报:“主君,李为将军求见,说是,侯爷叫他来的。”
宋十安点头:“是我叫来的,让他进来。”
李为看到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心里有些打鼓,恭谨地行了礼之后,便老老实实地站着不说话了。
宋十安再度语出惊人,“此次擒获吐蕃首领瓦逋奇,其实是我抢了钱浅的功。具体让李为与你们说吧!”
李为诧异地看向宋十安,用眼神询问。
宋十安说:“无妨,此间无外人,不会传扬出去的。那时我昏着,你比我更能说清楚。”
李为这才敢开口:“呃,就是侯爷那时候常跑去西蜀。有一天侯爷的侍卫孙烨突然找来,说侯爷不见了,我就带了三个小队,跟孙烨沿途去找。”
“因为那附近一片山头,有个恶名昭著的山寨,我们猜测侯爷定是被山寨的人劫走了,就想摸上山去打探一下情况。我们在路上偶遇了夫人,夫人一听侯爷失踪了心急得不行,坚持要与我们一起去救侯爷。”
“夫人着实胆大心细。她先前偶遇过山寨的贼匪,听闻山寨有吐蕃首领要到访,便带我们去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三大车酒水和卤肉,领着我们冒充吐蕃人送礼,大摇大摆地进了山寨。”
“夫人是特意掐着时间去的,正赶上他们吃饭,三言两语就让那土匪头子相信了我们是吐蕃人。那酒水和卤肉里我们下了药,山寨里大半的人就都被放倒了。”
“我们在山寨没找着侯爷,却见到了侯爷的马玄翼,通过拷问土匪得知,玄翼是吐蕃人骑来的。夫人知道吐蕃首领要来,便决定偷天换日,命我们杀了山寨的贼匪取而代之。”
“我们本想故技重施,药倒吐蕃人救出侯爷。可那吐蕃首领瓦逋奇实在谨慎,随行还带了医士,入口的东西都要检查一番。侯爷在他们手里,又重伤昏迷,夫人不敢轻举妄动,周旋了许久才把侯爷从他们手中骗过来。之后……”
“之后她就杀了瓦逋奇带来的人,将瓦逋奇交给了我。”
宋十安不想让李为说出钱浅与沈望尘的牵扯,开口打断李为。
他接着说:“若非她机敏聪慧,我早已命丧瓦逋奇之手。她只为救我,并不想牵扯政务。而且瓦逋奇与朝中之人有秘密来往,我怕她会有危险,命将士们不许说出实情,便只说是瓦逋奇来刺杀我,反被生擒,占了她的功劳。”
宋十晏忍不住赞叹:“这位弟妹,还真是个人物啊!”
柳彦茹疯狂点头。
宋乾脸上也露出明显的欣赏之色,“如此勇毅果敢,实乃佳配!”
宋十安对李为道:“辛苦你跑一趟,今日还有些家事要说,不便留你,改日我请你喝酒。”
李为大概能猜到他们一家人在说什么,识趣地行礼告辞。
宋十安继续道:“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们,她没有高攀我,只有我配不上她。我不想让她因我受半点委屈,所以在你们不能打心底里接受她之前,我不会带她回家,受诸般挑剔。”
他看向宋乾:“父亲,我本想分府别住,让母亲眼不见心不烦。然母亲却一再越界。若母亲坚持如此,我会向朝廷请奏去驻守边关,自此远离京都。母亲便当,我死在瓦逋奇手里了罢!”
他说完转身就走,江书韵悔不当初,急急喊道:“安儿!”
宋十晏连忙拉住弟弟:“母亲先前不了解弟妹,如今知道了,自是不会再横加阻拦了!”
江书韵接收到长子递过来的台阶,可她这辈子从未认过错,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软话。
柳彦茹犹豫了一下没敢说话,江书韵本来就看不上她,若再开口惹婆母不快,只怕又要挑她的错处了。
宋乾开口转圜道:“安儿,你母亲如今知晓你二人情深意笃,自是不会再为难她的。待我们做好准备,你便将她领回家吧!”
江书韵没出声,宋十安知道母亲的性子,不吵不闹就是退让了,于是朝宋乾行礼:“多谢父亲。”
宋十晏笑着拍拍宋十安的肩:“难得今日有空,便吃了晚饭再走吧!”
宋十安摇摇头:“不了兄长,我得去找她。我怕她因今日之事心有不快,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我与皇太女从无男女私情。”
宋十晏忍俊不禁:“那你快去。若你不行,兄长跟你嫂嫂也可以去帮你去澄清,说说好话。”
柳彦茹马上开心凑过来:“好啊好啊!那现在就去吧?”
宋十安婉拒了:“多谢兄长、嫂嫂。不过我还是先自己来吧!改日再为你们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