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楼盏盏灯光闪烁,宋十安的眼睛亮得惊人,竟好似将所有的光都比了下去。
钱浅此刻却恨不得所有的光都一齐熄灭,活着干脆楼直接塌了算了,好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为何会在这?
走了一个沈望尘,又来了一个宋十安?
老天爷,你非要这么玩我吗?
鸨母看着宋十安眉开眼笑,“呦,那现在是这位俊朗无双的公子叫价最高……”
“不行!”钱浅极速出言打断鸨母,指向刚才叫五金的那人说:“我选那位恩客。”
鸨母气地小声骂:“你疯了是不是?先前那位容貌俊朗的公子日日来捧你的场,你偏不肯给人一个正眼。如今人家被你气走了,你运气好又碰上个这般出众的,却还不肯要?你是不是有眼疾?看不出来美丑?”
“嬢嬢是要坏了我的规矩不成?”钱浅警告了一句,便匆匆跑回房了。
鸨母恨恨地跺了一脚,亲自跑到宋十安面前致歉:“真是抱歉啊公子!我们逍遥的规矩是要在竞价的客人里挑选合她眼缘的恩客。公子第一次来,怕是看您脸生,所以没敢留您。您多来几次,待逍遥看您脸熟了,自然便会生出亲近之意了呢!”
宋十安将钱袋子打开放到鸨母手上,“我若想见她,还有什么办法?”
鸨母瞄见里面金灿灿的一片,心里冒着苦水推拒回去:“公子,不是嬢嬢不帮您。我们逍遥规矩大,客人要自己选,也不肯出堂。嬢嬢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随即,她又赔笑道:“不如,明日您早些来,我为公子美言几句,看她愿不愿意见您?”
宋十安紧紧攥着拳,若是她选客人,只怕是不会见他的。
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拿出五个金币放到鸨母手上:“请嬢嬢一定尽力。”
鸨母乐开了花,只是帮他说说话,就直接给了五金币,定是为豪爽的主儿。这样的财神爷必须要笼络好,所以连连笑着答应:“公子放心!嬢嬢我啊,一定拼尽全力!”
*
钱浅很烦。
从昨晚见到宋十安,她就开始心神不宁,晚上都没睡好。可鸨母却从她早饭后就开始磨叽,非要她见一见“品貌俱佳的宋公子”。也不知宋十安塞了多少钱,竟让鸨母足足磨了她一天,连晚上的表演都给她取消了。
其实鸨母取消她演出是为了吓唬她,毕竟青楼的清倌只能靠演出赚钱,恩客出的价格高,清倌才有分成。
鸨母以为肯定能吓住钱浅,毕竟来青楼哪一个不是为了赚钱呢?可钱浅却仿如无事发生,轻松地与楼里的男男女女和乐师们坐在屋里弹曲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鸨母只得又舔着脸来磨,钱浅实在烦了,于是道:“好,我见。叫他上来吧!就现在。”
屋里的其他人见她要接客人纷纷起身,钱浅却道:“别走,都留下。”
鸨母刚刚喜笑颜开的脸一僵。
钱浅笑道:“这位客人不是我自己选的,而是嬢嬢硬推给我的,当然是随我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嬢嬢您说呢?”
鸨母觉得她要搞事,可那位宋公子本来求的就是见一面而已,何况这规矩只要坏了一次,日后便好说了。
于是她赶紧通知了宋十安逍遥答应见面了,宋十安又给了五个金币以示感谢,鸨母心虚地收了,人都没跟上去,只在心里祈祷他自求多福吧!
宋十安被跑堂引着上楼,见一青楼男子单腿半跪到一位贵妇人身侧,低头双手捧着酒杯高举到贵妇人面前,道:“今日还请恩客垂怜……”
宋十安心脏直抽抽,实在无法想象那人换成钱浅的模样。
跑堂打开房门,见面场景与宋十安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屋里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足有七八个,正奏着乐曲,小声说笑着。钱浅则慵懒地斜靠在榻上,身着轻薄的衣衫,拎着酒壶仰头喝酒,水滴落在红唇上,娇艳诱人。
因他的进入,乐曲声突兀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惊艳、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宋十安的出现让屋子瞬间安静下来,钱浅岁故意摆出孟浪的姿势,但只斜斜地看了一眼,心跳就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那修长的身影衣着并不十分华贵,却自带矜贵气质,与这脂粉浓香的旖旎乡格格不入。
他总是如此,一出现便叫人心湖荡漾,真犯规啊!
钱浅稳住心神,指着地上的蒲团娇笑道:“公子,请坐。”
宋十安依言落座,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钱浅笑问:“公子坚持见我,所为何事?”
宋十安微微看了身旁一眼,见钱浅没有避讳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询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钱浅掩嘴笑出声来,“宋公子,这里是青楼啊!来青楼能是为了什么?”
一名女子接了话:“来青楼自然是为了寻欢作乐啊!”
钱浅歪头对宋十安调笑道:“公子听到了?来青楼,自然是为了寻欢作乐。这世上啊,有人花钱来青楼找乐子,自然也有为了乐子进青楼的啊!”
众人笑道:“就是就是!”
钱浅抬手支着下巴,对一脸懵的宋十安说:“我栖身青楼,自己挑客人找乐子,还能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向宋十安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一个女子努力凹着造型说:“就是嘛!若是宋公子这样的恩客,人家倒贴些,也是乐意的!”
一个男子也媚惑地接话道:“就你猴急?说不定人家宋公子好男风呢!”他说着给宋十安抛了个媚眼,“公子若有龙阳之好,我也可以倒贴哦!”
钱浅差点喷出嘴里的酒。
她决定见宋十安,一是烦了鸨母,二是觉得一直躲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她摆出浪荡成性的姿态,宋十安品行矜贵,肯定接受不了她这样,她再稍加羞辱一番,他自然就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人,此后再也不愿想起她了。
她还特意叮嘱屋里的人,不必给这位死缠烂打的客人留脸面。也不知众人当真是在给她面子,还是把宋十安当成进了蜘蛛洞的唐僧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倒先抢上了。
“瞧瞧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钱浅奚落众人,又对宋十安极尽羞辱地说:“看在公子样貌出众,又坚持见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了吧!”她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银币放到桌上,“一银币如何?我可没有在场诸位有阔绰。公子若嫌少,在场中另选一位也无妨啊!”
宋十安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钱浅强忍愧疚之心,对乐师道:“曲子别停啊!继续。听曲、品酒,也不影响咱们赏美色呀!人间至乐,不过如此!”
乐师娇笑着继续奏起来,神色都认真了几分。
就是钱浅第一次登台唱的那首小曲,会唱的都跟着哼唱起来。
宋十安直直地杵在娇言软语的绮罗乡中,半垂着头看着桌面上的酒杯,仿佛入定了一半。
钱浅往嘴里倒着酒,余光不断偷瞄,琢磨他何时才会沉不住气,心里念叨:快走啊!你再不落荒而逃,我就要沉不住气了啊!
一曲终了,宋十安终于动了。
钱浅闭上眼睛暗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一口气还没吁完,睁眼却瞧见宋十安朝她走了过来。
他腿很长,几步就迈到了钱浅面前。
钱浅却觉得时间好像被放慢了三倍速,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脏上!
宋十安单腿跪在她面前,拿起她桌上的酒壶倒进小酒盅里,双手举着酒盅与额间平齐,轻启薄唇。
“请姑娘,垂怜。”
房间仿佛被人按了定格键。
乐曲声、调小声、瓜子壳碎裂声、连喝酒的声音,全都不见了。
所有人都惊愣在原地,满脸错愕地望着那个伟岸俊朗的身影,此刻却谦卑地垂下头,半跪在一名青楼女身前,将酒杯举过头顶,请求垂怜。
钱浅脸上的表情从诧异到惊恐,再到此刻的如遭雷击,心里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在学那些男伎?!
钱浅简直要疯了,坚硬的内心似乎顷刻间被炮弹夷为了平地,整个人被莫大的荒谬和惶恐所淹没。
“你真是,疯了!”
她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眼眶却不受控地泛起阵阵热意。
他为何要做这些?!
他为何要如此卑微啊?!
他这样这让我如何抵抗?
我究竟该怎么做啊!!!
宋十安再次看着她从眼前离开,只觉得胸腔内的酸楚快要令他窒息,仅有的希望化为悲痛与失落,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然而,他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打落。
他诧异抬头,却是钱浅去而复返,一把拽起半跪的他,直接踮起脚尖就吻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令人措手不及,宋十安仿佛被雷劈中。
前一秒还在绝望,顷刻间从地狱拉上云端,巨大的冲击使他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傻住了,双手无措地僵在半空。
同时傻住的还有屋里另外的几人,众人面面相觑,连忙起身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姑娘把门关好,还贴心地把门口的牌子翻到了“有客”上。
钱浅的吻带了些凶狠的意味,直到唇上传来了丝丝痛意,宋十安才回过了神。
他有些不敢相信,后知后觉地抱住怀里的人,努力给予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