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讲述完,试探地问:“你们觉得,这个故事合理么?可信度高么?”
徐芷兰和姚菁菁都点头,“很高啊。”
钱浅难以置信地问:“哪里高?那男子那么优秀,倾慕他的女子肯定很多的!他与那女子才相处了一个月,还是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他身体康健了,就重回耀眼的巅峰时刻了,那女子那么普通,有什么可惦念的?”
姚菁菁道:“那女子在男子最动心的时候突然离开,怎么可能不惦念?彼此喜欢过、动了情,却没在一起,永远都是绝杀!”
徐芷兰也说:“有的感情是涓涓细流,慢慢汇聚到一起,而后细水流长。有的感情则似滔滔江水汇集,汹涌碰撞到疲累之后,方可归于平静。所有的感情最终都可能会分流、四散,直到消失无踪,虽令人唏嘘,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看向钱浅,认真地说:“但你故事里的二人,就像是刚刚汇集成河,却突然遭遇了断崖,瞬间一切归零。男子遗憾终生,又有何稀奇?”
钱浅诚惶诚恐,卡壳道:“不,至于,吧?人们不是,都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吗?二人所思所求本就不同,就算在一起,最终或许也是相看两厌啊……”
姚菁菁道:“在一起相看两厌是极有可能的,但没在一起,就会充斥出无尽美好的想象。你是著者,写了那么多书,怎么可能不懂遗憾的杀伤力有多大?你写死了那么多对苦命鸳鸯,让多少闺阁女子哭得肝肠寸断?你以为她们哭的是什么?就是遗憾啊!”
钱浅头有点大,愁得直捂脸,心说不能吧……
姚菁菁拍拍她的肩:“好了!回头你把这故事写完给我们看看,我们帮你把把关。我跟芷兰就先回去了。对了听说沈望尘今天回来,明儿一起去看看他?”
钱浅推拒道:“我就不去了,你帮我代为问候一声吧!”
姚菁菁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强,“好吧!那我走了,省得夏夏看见我不高兴。”
晚上锦绵阁打烊,绵绵说要把样衣的袖子缝完再走,夏锦时和陈亦庭就先把铺子关好了,叮嘱道:“绵绵,前面都关好了,你走后门的时候把门锁好啊!”
“好嘞!”绵绵闷头做衣裳,应了一句。
快到家时,夏锦时与陈亦庭转至入巷口,感觉一个人影从巷子另一端闪了出去。
她眯眼仔细看了看,陈亦庭不解地问:“怎么了?”
夏锦时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什么。”
*
盛春的早晚还有些凉意。
钱绵绵缝完袖口走出锦绵阁后门,微风拂过,她拢了拢衣裳,回神锁好门。
后巷没有灯笼,钱绵绵刚迈出一步,就不知什么东西绊倒了。她定睛观瞧,才注意到靠墙黑乎乎的,是个人。
钱绵绵吓得坐在地上蹭着往后挪了挪,见那人一动不动,忽然就想起了当初遇到夏锦时。姐姐不就是救了这样的夏姐姐,夏姐姐才有她们成了一家人吗?
她又想起姐姐说过,要对深陷泥潭的人伸出援手。片刻间,害怕的情绪中莫名就升起了一丝激动,我终于可以像姐姐一样救人了!
钱绵绵慢慢蹭过去,小声问:“你,你还好吗?”
那人慢慢抬了下头,没有说话,又垂了回去。
是个男子,生了一张很好看的脸,面容精瘦,
因为刚才绊倒过,身体没出现反应,钱绵绵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去点了一下他,果真,她竟然可以触碰这人!
钱绵绵激动不已,赶紧打开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连扛带架的将男子扶进了店里。
她扶着他靠坐在柜台前的地上,噔噔噔跑上楼,抱着药箱又噔噔噔跑下来,亮着小眼睛,怯生生地问:“伤哪了?”
男子眉间微微蹙起,奇怪地看着她,却不吭声。
钱绵绵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钱绵绵,你叫什么?”
男子还是没说话,钱绵绵又道:“我真的不是坏人,你告诉我伤在哪?我是裁缝,我会缝伤口,这里有止血药,我给你包扎上。”
钱绵绵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说话,自以为是道:“没力气吗?那我来找找看,你别动哦!”
说着,慢慢向他伸出白嫩的小手,触碰着那人的胳膊、腿、又从腹部开始向上摸,还在喃喃自语,“咦,怎么没有?”
快摸到胸口时,那人一把攥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你想找什么?”
钱绵绵吓了一跳,想抽回手,可那人力气有点大没能抽回来。她只能用快哭了的表情回答说:“伤,伤口啊……”
“没有伤口。”那人松开了她。
钱绵绵揉着自己的小手,赶紧往后挪了一步。见他又不动了,才鼓足勇气问:“那,那你为什么会晕倒?”
那人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头晕。”
“哦!”钱绵绵有些失望,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噔噔噔又跑上楼,端了一盘点心下来递过去:“那你吃这个。我姐姐头晕的时候,吃点东西就会好很多。”
那人很无语:“你当我是饿的头晕眼花吗?”
钱绵绵没理他的话,只催道:“你快点吃,吃完赶快回家吧!再晚我姐姐要担心我了。”
“有人担心真好。”那人笑笑,然后又垂下头,低落地说:“可我没有家,也有家人担心我。”
“啊?”钱绵绵不禁同情起眼前人来,“这个铺子是我家的。你识字吗?要不我同姐姐说说,让你留在我们店里做工。我会关心你的,我姐姐、还有夏姐姐和亦庭哥哥,都会关心你的。”
那人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和亮晶晶的圆眼,心头如被羽毛搔过,忍不住问:“你,会关心我?”
钱绵绵无比认真地点头,“嗯!”
她天生一双圆圆的小鹿眼,看谁眼睛像浸了层盈盈水光,一眨一眨地最能拨动人的心弦。那人暗自握了握拳,说:“王宥言。”
钱绵绵没听懂,“嗯?你说什么?”
那人道:“我叫王宥言。你叫钱绵绵,是吧?”
钱绵绵点点头,“你叫我绵绵就行。王宥言,我记住了。楼上右边最角落的那个房间是我做工的地方,里面有床榻,你吃完点心可以去屋里睡觉。明早我带姐姐来见你,我姐姐人很好的,她一定会愿意收留你!”
钱绵绵又抱着药箱送回了楼上房间,边下楼边说:“我先回家了,不然姐姐真的要担心我了,我就先锁上门了哦!你不要乱跑,乖乖等我。”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王宥言才回过神,耳边仍旧萦绕着那句“你不要乱跑,乖乖等我。”他活动了下脖子,拿起块点心咬了一口,忍不住勾起唇角,“钱绵绵……”
*
宋侯府,孙烨呈报宋十安,“钱浅姑娘今日依旧没出门,姚姑娘和徐王妃去家里看过她。晚间夏锦时、陈亦庭先回的家,绵绵姑娘一个人后回来的。”
宋十安轻声道:“她仍旧深居简出。绵绵胆子倒是大些了,能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了。”
孙烨有些担忧地说:“那个夏锦时有功夫在身,十分警觉,我险些被她发现。而且她有几年查不到任何踪迹,加上罪籍身份,我觉得有蹊跷。是否还要让她留在钱浅姑娘身边?”
宋十安思索了片刻,说:“她们一起住了快两年,夏锦时应该不会伤害她的。那个陈亦庭,不也是个老实人么?她一向不为身份所拘,我想她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
孙烨点点头,又不解地问:“侯爷,您为何就让我这么干守着钱姑娘?您好不容易找到她,为何不与她说明呢?她若知道您找了她两年,一定会很感动的!大概也不会计较您隐瞒身份之事了。”
宋十安道:“我不需要她感动。找她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她不需要为我做的事承担些什么。若她心里还有我,我自是不会辜负她。但若她已经放下我了,那我也不想勉强她。我只想确认,她过的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安逸闲适的日子,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孙烨忍不住替他难过,“您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云王走到一起去?”
宋十安心里涌起阵阵的心酸和悲伤,嘴上却说:“云王为人简单,不参与朝政、也不涉党争,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孙烨很担心:“可云王是个霸道不讲理的性子,钱浅姑娘若是受欺负了怎么办?”
宋十安凝视着桌上重新描绘的半幅钱浅肖想,伸出长长的手指摸向那清冷的眉眼,“不会的。她从来骄矜,又岂会受了欺负默默隐忍。”
孙烨叹道:“那您自己呢?何时才能放下她?”
宋十安声音有些苦涩:“我不知道。有一万种想见她的理由,却独独缺少一个能见她的身份。”
“我设想过很多,想过我有朝一日我找到她时,她或许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想过只要她过得幸福,我便不去打扰。可我没想过,我需要多久才能放下她,要如何才能忘记她。或许还没到那个契机吧!至少目前为止,我这心里,还容不下其他人。”
*
次日姚菁菁去宁亲王府探望沈望尘。
沈望尘成了力战吐蕃贼人的大英雄,宁亲王府热闹异常,有许多来拜访的宾客。
有猜测沈望尘即将飞黄腾达来巴结的,有因为沈望尘在行宫舍命对抗贼人心存感激的,毕竟自家的儿女也都在行宫经历了那惊魂一夜。
沈望尘被吕佐扶着坐到厅堂,与前来拜谒的人寒暄客套了一圈,吕佐便已太医叮嘱他尚需卧床静养为由,婉辞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