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来到大殿,沈望尘正跟一打扮华丽明艳的女子说着话,不知聊到了什么,引得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见到他们一行人,沈望尘伸手打招呼:“宥川……”
看到钱浅今日的衣着打扮,沈望尘愣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眼才继续道:“逍遥,你们来了。先去进香,我已经祈完愿、进完香了。”
王宥川在前,钱浅、戚河、徐祥屁股后面跟着,沈望尘也带那女子和吕佐跟了上来。
人太多,大殿有僧人在管控着顺序,一波一波地放人进殿上香。
王宥川付了银钱,站在佛前将香举过头顶,“佛祖在上,请保佑父亲和母亲们身体康健;保佑祖父福寿绵长;保佑我的家人和友人一切顺遂;保佑我,如愿以偿。”
随后他鞠了一躬,将香插进香炉,转身示意钱浅。
钱浅摇摇头。
王宥川道:“随便许个愿望就是了。”
“我没有愿望。”钱浅退开一步,“戚河、徐祥,你们来吧 !”
沈望尘有些诧异,他身边的女子小声奇道:“还有人没有愿望?”
王宥川有些不悦,示意戚河徐祥先许愿上香,他则来到钱浅身边说她:“我就是带你来上香祈愿的,钱都花了!”
钱浅无奈道:“王,公子,我真的不信这个。”
王宥川非常坚持,“你许一个嘛!不试试怎么知道灵不灵呢?”
见钱浅还要再推拒,王宥川道:“我不管,就算你从前不信,今日也不准煞风景!”
钱浅只得妥协。
戚河和徐祥都祈愿完毕,无非都是求家人身体康健、生活顺遂无忧之类的朴素愿望。
钱浅接过王宥川递过来的香,直接拜了拜想应付过去。
王宥川却在旁边道:“祈愿要说出来的!说出来才灵验!”
钱浅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那塑着金身的高大佛像,巍然伫立在殿中,一脸慈悲的微低着头,悲悯俯看信徒们虔诚的叩首。
可有谁知道,世人眼中那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一群啖人血肉,肆意拨弄凡人命运的邪魔罢了。
钱浅心中冷笑,将香举过头顶,盯着佛像的双眼,朗声道:“诸天神佛在上,请保佑我,永不超生!”
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殿内殿外的无数香客,脸上皆是一片骇然!
王宥川一把打掉钱浅想要插进香炉里的香,向佛像双手合十行礼,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大吉大利!小孩子胡说八道,佛祖莫要信以为真!”
随后便扯着钱浅的胳膊将她拽出大殿。
沈望尘身边的女子惊叹,“我只见过诅咒别人永不超生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在佛前求自己永不超生的!这位姑娘可真是有意思,沈公子的朋友们实在令人吃惊啊!”
刚才“永不超生”那四个字,莫名让沈望尘有种肝胆俱裂的错觉,这会儿才回过神,心跳仍有些不平稳。
他喉头动了下,说:“我也很吃惊。”
*
大殿外,王宥川怒气冲冲地斥责了钱浅一顿,什么毫无信仰、不敬神明、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之类云云。
钱浅一耳朵听、一耳朵冒,也不往心里去。
王宥川见她神游天外更生气了,一甩袖子就走了。
钱浅估摸得自己回去了,所幸寺里人多,待会儿找个回京都城的普通人家马车,给些银钱请人帮忙捎自己回去,应该不算难事儿。
钱浅一琢磨,来都来了,这寺院又大又华丽,四处逛逛全当来看风景了。
沈望尘见王宥川负气而去,钱浅则像没事儿人似的溜达去了,犹豫了一下,对身旁的女子说:“宥川心情不佳,我要去劝慰一番。吕佐,你先送她回去吧!”
女子有些不喜,吕佐拿出枚金币放到她手里,这才躬身行礼。
正要告退时,宋十安突然出现,跟他打招呼:“望尘兄,来进香?”
沈望尘自然地扬起笑脸,“哎呦宋侯,你也来进香?”
宋十安回头看向不远处与人说话的江书韵和兄嫂,说:“陪母亲和兄嫂来的。”
沈望尘身边的女子两眼放光,跟宋十安行礼,“见过宋侯爷。”
沈望尘看向吕佐,吕佐颔首擒住那女子的胳膊,“姑娘,请吧!”然后便将人拖拽走了。
宋十安叹气,“望尘兄还是这般老样子。”
沈望尘笑道:“我这德行是改不了了。”
“好了,我不多话。我先去买香排队了。”宋十安颔首去了大殿。
宋十安排队等着上香的时候,听到前面人议论纷纷。
“现在的小女子真是毫无敬畏之心!”
“就是呀!哪有在佛祖面前这样胡说八道的?”
“她也不怕祈愿成真,到时哭都没地方哭了!”
“永不超生哎!不入轮回、没有转世的,还哭什么哭?”
宋十安眉间微紧,问:“请问,发生何事了?”
他生得好看,人又礼貌,前面的妇人赶忙解释:“哎呀公子没看见,就刚刚有个小姑娘,居然在佛祖前祈愿,说请佛祖保佑她永不超生哎!”
宋十安心口一跳,“请佛祖保佑她,永不超生?”
“哎呦可不是嘛!你说说看哦,不敬佛祖就不要来嘛!说这样骇人听闻的话做什么,吓死人了哎!”
又有人道:“也不知佛祖会不会降下罪罚,等她堕入地狱无法再世为人时,不知她会不会后悔。”
宋十安连忙问:“那位姑娘人呢?”
那妇人道:“刚刚走了呀!跟她一起那位公子都要气死了,真的是!”
宋十安环顾了四周一圈,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也没有找到想象中的身影。
宋十晏已带着夫人和江书韵来到他跟前,见他四处张望问:“十安,你找什么呢?”
“没什么。”宋十安收回心神。
只有如钱浅那般,觉得本就生活在地狱中的人,才会祈愿“永不超生”吧!
世人皆苦,但有些人的苦难,总是会更煎熬一些。已经快两年了,他不再奢求更多,只求她能好好活着。毕竟她曾心存死志,他真怕她安排好绵绵的一切,便会决然结束自己的人生。
沈望尘找了一圈没找见王宥川,却在后山小径看到了钱浅。
她靠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双臂交叉闭着眼睛,安静得好似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若非那抹妃色十分显眼,沈望尘差点就要错过了。
沈望尘慢慢踱步而来,站到她面前,“你在做什么?”
钱浅听到脚步声,但没睁眼。此刻听见是沈望尘的声音,更懒得睁了,只道:“在听雪融化的声音。”
沈望尘坐到她旁边,“与宥川吵架了?”
钱浅睁开眼睛,“‘吵架’这个词该用于两人之间关系平等,我与云王是上下级关系,所以不存在吵架之说。”
沈望尘没在她语气里听出一丝愤怒和怨怼,但还是劝慰道:“宥川虽然脾气急、性格强势霸道,但本心不坏。何况,他对你其实已经很好了。你若是不满,可以跟我骂一骂他,权当出气了。”
钱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满。我虽然不喜欢他总是强迫我做一些事,但雇佣关系在这,我是不会计较的。”
沈望尘重复道:“雇佣关系?”
钱浅解释道:“嗯,雇主就是东家。他雇我为他著书,为期两年,虽然酬劳是你付的,但这两年期间,只要他不违反最初约定的条件,我是一定会遵守契约的。他脾气是好是坏,性格霸道还是温柔,没有太大所谓。”
沈望尘有些诧异,“你就是这样看待你们之间的关系?”
钱浅反问:“不然呢?一直抓着别人的缺点不放是很累的。两年而已,我也没必要为此去调教一个让我全方面都满意的东家。待今年结束,我就自由了。”
沈望尘忍不住问:“若两年之期结束,你已习惯了高门贵族的做派,他也愿许你一世荣华,你可否会藉此改变人生?”
钱浅微不可察地笑了下,“说话又不用成本,聪明的人说,愚蠢的人信。人生苦短,我只想观雨听雪,做个懒骨头。”
沈望尘道:“既如此,你便该祈愿生活顺遂富足才是。”
钱浅看着他问:“人人都渴望神明救世人,你又怎知,人类的痛苦磨难不是神明降下来的呢?”
虽是问句,但她的眼神迸发出精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笃定。她的目光一贯淡漠如水,沈望尘很少见到她这样的眼神,眸光明澈若雪,似乎能洞悉一切隐秘。
沈望尘笑了,“我也不信神明,我只信我自己。”
钱浅道:“看得出来。”
沈望尘问:“我发现,你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你可以心无挂碍地屏蔽别人,无视那些消耗你的事。”
钱浅想了想,“我只是觉得,世上的很多事都是空手而归,意兴阑珊。所以我接受失去亲人、接受失去前程、接受失去一切,接受命运。然后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一切发生。仅此而已。”
沈望尘思考了许久,问:“不会感到孤独吗?”
钱浅语气很轻松,“不会,我喜欢独处。开心了就吃顿好的、买件喜欢的东西,不开心了就写几笔字、弹几首曲,无需将情绪寄托或是发泄到外物之上。”
沈望尘笑问:“是在说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