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也发现了宋十安满脸惊诧地盯着远处而来的钱浅,忍不住得意:“沈兄你瞧,我就说肖姑娘气质特别,连宋侯都另眼相看了,是不是?”
宋十安心口跳的有些慌乱,失神地问:“她是,哪家的千金?”
楚公子抢着解释道:“这位姑娘姓肖,是云王的门客,已有心上人了。你别看她气质特别,性子,也十分特别呢!何况又是云王的人,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妙。宋侯难得对一位姑娘青眼,却是要失望了。”
宋十安回神,努力平复乱了的呼吸,“楚公子多虑了,宋某只是觉得,她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有些相似。”
楚公子提起云王,对宋十安念叨:“说起来,今日云王可是大放异彩,作的三首诗一首比一首精彩,姚相千金姚菁菁都被他折服了呢!宋侯过会儿定要来上一首……”
说话间,那女子微微垂着头,目不斜视回到座位上坐定,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探了一下茶壶温度,将冷水倒掉,换上滚烫的开水,再倒进茶杯。
整个过程她的神情都十分专注,好似倒水、蓄水是一件需要很认真才能完成的事情。随后她翻看起案几上的纸张,目光平淡而冷寂,与周遭有一种难以融入的孑然安静。
王府世家公子贵女,个个金装玉裹,珠围翠绕,映入满目浮华。少女清亮而悠然的眸子里,却少了几分对光鲜生活的沉溺和执念,多了些对枯荣岁月的淡然。
宋十安探究地细看了两眼,最后落到她的手上,手指白皙干净,但没有指环。
应该不是她。
她说过,绵绵送的那颗珍珠她会一直带着的。
人群突然再度骚乱,钱浅专注地看着诗词,脑子里构思着话本情节,所以没注意。直到余光中感觉身旁的人都站起来了,才抬头去看,一名年轻女子出现在视线中。
那女子面容姣好,衣着低调华丽,并非是张扬明艳的美,可周身十分自然就流露出非凡的气度。她的神色看似温和,对一路上向她行礼诸人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但眼中的骄矜和浑身气场却隐隐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钱浅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对方身份,感叹果真端庄高贵。她连忙站起身,跟着场间诸人一同向来人行礼。
一声声“见过皇太女殿下”在场间响起。
皇太女王宥知微笑着压了下手,场间瞬间安静。她朗声道:“今日是昌王殿下和王妃嫂嫂的主场,孤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诸位无需拘束,别叫孤扰了雅兴。”
昌王正妃率一众侍从侍女随即而至,“皇妹这话可是折煞嫂嫂了。嫂嫂虽然早早给你送去了请帖,却没想着你会来呢!”
七八个侍从侍女忙而不乱,立即在昌王身旁摆上案几、垫上厚垫子、放上炭火盆,又在座位后围上半圈屏风,免得皇太女受凉。
皇太女笑容礼貌:“即便事再忙,嫂嫂的梅园也要来看一看的。”
众人松弛下来,钱浅想坐回去,可见周边人都还站着,又没敢坐。
昌王与仲妃也随即走来,双方见了礼。皇太女道:“徐嫂嫂今日可要抚上一曲?许久未听徐嫂嫂的琴音,十分惦念。”
昌王仲妃笑容腼腆:“太女殿下想听,随时召唤便是。”
云王也从花园中大步回来,“皇妹,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错过皇嫂这梅园落雪的美妙景致了呢!皇嫂,我走时可要折走一支开得最好的,你可不能舍不得!”
昌王妃笑道:“那可不成!你得赋诗拔得头筹,嫂嫂才让你折。”
云王转头对昌王抱怨:“皇兄你瞧,皇嫂就是舍不得了!”
昌王笑得开怀:“你皇嫂舍不得,皇兄却舍得。四弟尽管选,看上哪颗,皇兄连树都挖出来,给你送府上去!”
众人哄笑两句,纷纷回了座位。
王宥川神采飞扬,来到钱浅身旁笑容更加灿烂,小声问她:“可叫人给你续茶了?”
钱浅小声答:“续了的。”
王宥川见案几上的点心没怎么动,又问:“这点心怎么不吃,不合口味?”说完也不等钱浅回答,便从自己面前的两盘点心取了一盘给她:“那你再尝尝这个,本王觉得味道还可以。”
钱浅只好说:“我不大饿。谢王爷。”
宋十安忍不住又看过去,那女子安静地坐在云王身后,并不显眼,与云王说话时垂着眸子,虽态度谦逊却不显卑微,的确是令人看到之后便无法忽视的气质。
昌王妃看了昌王一眼,忽然说道:“皇妹,我们方才正在赋诗呢!一派吟雪,一派咏梅。今日宥川大方异彩,两首咏梅的诗句都是绝佳的,可又受姚姑娘所托,帮吟雪的一派做了首绝妙的词。这一时间也难分出高下了,不如皇妹也来上一首,看看究竟今日这梅雪,谁更胜一筹?”
皇太女点点头,“那孤便献丑了。”
四下安静,皇太女王宥知朱唇轻启:“孤梅叩雪迎,覆雪压苍穹。凌凌北风凄,瑟瑟叹孤伶。”
有点意思,钱浅记下来。
昌王顺着王宥知的目光落到下方宋十安身上,意味深长地说:“皇妹这诗,好像意有所指啊?”
钱浅闻言有些不解。
这首诗明显是雪压梅,难不成是在暗指他们的储位之争?若是如此,可就不好写进云王的书里了。
昌王妃却掩口笑,朝着下方喊话:“十安,接下来该你了呢!”
钱浅瞳孔骤缩,顺着众人目光果然看到了端坐在斜对面的宋十安。她吓得一缩脖子,把自己藏到王宥川身影之后。
宋十安穿着靛蓝色长袍,裹了一袭青色大氅,起身行了个礼:“请王妃恕罪,近日在下实在无心诗词,还是不扰诸位的雅兴了。”
他整个人显得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是平常的婉拒之词,却让场间气氛凝滞了片刻。
钱浅这才明白,皇太女那首诗是在隔空喊话宋十安,她将自己比喻成梅,凄冷孤伶地等待雪的回应。她心中不禁感叹,真是位大胆的女子,可惜宋十安不肯做诗,算是当众拒绝回应了。
昌王正妃被驳了面子一点都不恼,十分好脾气地说:“既如此,咱们倒也不好强人所难了。军务繁忙,十安难得放松一会儿,便赏赏梅、吃吃茶吧!”
“谢王妃。”宋十安复座回去。
钱浅已在他们对话时悄悄挪动屁股下的蒲团和案几,利用前面王宥川和戚河的身影将自己挡住,缩在二人身后。
趁着又有人作诗,她悄悄对捅了捅戚河,小声说:“你帮我跟王爷说一声,我想回了,今日素材足够多了。”
戚河跟王宥川附耳说了,王宥川回头小声说:“先别走。本王今日难得出了风头,一会儿皇兄定会留本王用饭的。”
钱浅满心愁苦:“王爷,昌王留您用饭是家宴,我就不用在了。”
王宥川根本没理会她说什么:“快快,再给本王作一首,本王今日总算是压宋十安一头了!”
钱浅虽然心里清楚宋十安没见过她,却很怕引起他的注意,可偏生王宥川想压过一头的人就是他。她软声示弱:“王爷,我有点冷,您让我先回了吧!”
王宥川却对戚河说:“她冷,你给她手炉换些碳,再要两个炉子放她旁边来!”
钱浅赶紧拽住戚河:“我不要炉子,我想回家!”
王宥川小声哄道:“哎呀好逍遥,你再给本王写一首嘛!赢了宋十安,本王回去定会好好赏你的!”
钱浅有些烦躁,匆匆写了几笔扔给王宥川。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王宥川朗声吟完,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滋味儿。
昌王妃脸上僵了一瞬,随即又笑着开口说:“宥川这是在笑咱们呢!雪与梅相得益彰,无甚可比的。倒是咱们落了俗,非要较个高低。”
王宥川尴尬地笑了笑,瞥了一眼缩成鹌鹑的钱浅,似有不悦。
昌王搭话道:“是呢!既如此,今日梅雪之争便就此了结吧!梅雪虽未争出个高低,但今日赋诗拔得头筹者,本王觉得非云王莫属,想来在座各位都没有异议吧?”
众人纷纷称赞,王宥川盯着宋十安,露出得意的神情。
宋十安感受到云王挑衅的目光,但并不打算计较,只是他身后那团白青的影子怎么只剩一片衣角了?
昌王又对语重心长地对云王说:“宥川近日倒是长进不少,今日几首诗词都远胜以往。你向来聪慧,若能收了这贪玩的心性,父皇和淑母妃定要开心坏了!”
一直没出声的景王妃掩嘴笑道:“该叫父皇母妃狠狠心,为他把婚事一订,他这贪玩的心自然也就定下来了。”
“是啊!我与王爷在他这年纪时,已然有了我家大女儿了!”昌王正妃答道。
上座闲聊着,下座的男男女女也喜笑颜开。
钱浅没心思听她们唠家常,小声对戚河道:“王爷已然如愿拔得头筹,劳你转告王爷我就先回了。”
她说完也不等戚河回应,迅速躬身退出去。
戚河不敢打断跟人寒暄的王宥川,得了个间隙插空急急道:“王爷,逍遥姑娘说她先走了。”
王宥川赶紧回头,身后案几已然空了,四顾之下没见着人影,立即站起身来。
昌王问:“怎么了四弟?”
王宥川回道:“二皇兄,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昌王正妃喊住他:“着什么急,你中午不留下用饭吗?”
“不了不了!下次再与皇兄、皇妹和诸位嫂嫂用饭。我先走了哈!”王宥川行了个礼,急匆匆就走了。
昌王正妃笑道:“四弟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也不知何时才能稳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