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本以为,她可以凡事靠自己,活到死亡来临的那天,可她终究低估了人生艰难。
为今之计,她只能去求赵希林了。
钱大友活着时,与赵希林来往较多,逢年节时还会带着钱浅去赵府拜访。钱大友刚过世的那段时间,赵希林日日都来看她和姜婷,后来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来,也一再说过让她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但钱浅从未去过。
钱浅本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并非单单指欠赵希林,她也不想欠钱大友太多。
毕竟钱大友活着时,她对他并不算十分亲近,也没为钱大友做过些什么。如今钱大友死了,利用赵希林的亏欠为自己谋求便利,实际还是在消耗钱大友的旧情,她实在做不到。
可如今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若说青州城可有与青州第一世家相提并论的势力,便是京都洛家在青州的话事人,赵希林了,青州各级官员,连同大小商贾们,都要尊称他一声赵把头。他一定有办法能救绵绵!
钱浅回家取了全部的银票,而后直奔赵希林家。
赵希林原本有事正打算出门,钱浅上前急急行礼:“赵伯父,请恕侄女儿唐突,有急事来求伯父相助!”
赵希林赶紧扶她,“小浅,如此着急,出了什么要紧事?”
钱浅一五一十说了情况,赵希林沉思良久。
钱浅递上一直抱着的木盒子,“伯父,我绝不能让绵绵入了罪籍!这是我全部的积蓄,足有百金,求伯父相助!”
赵希林按下她的木盒子,忍不住道:“小浅,伯父是真的不明白。你一再放弃大好前程,又为这样一个非亲非故、又性子怪异的孩子倾尽所有,你图个什么?”
钱浅神色有些落寞,又显苍凉,“侄女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名利权势皆是虚妄,我只想好好珍惜眼前人。绵绵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伯父帮我!”
赵希林推回钱浅的木盒子,“你先别急,把这些收好。我去找知府大人说说情况,询问看看,是否能有别的办法。”
钱浅满脸感激,“谢谢伯父!”
赵希林拍拍钱浅,对管家吩咐道:“管家,备礼!”
随后赵希林带她去了府衙,很快,知府大人给了个主意。
他叫钱浅在知府府衙登记变更籍契,日期签在三日前。以府衙检校文吏疏忽为由,以为钱浅、苏绵绵身籍均在青州府衙辖区内,未作细看便直接做了登记变更,疏忽了被领养人苏绵绵的身籍在县里。
然后知府衙门出具证文,证实变更手续已然完毕,因检校文吏疏漏,故移交苏绵绵辖区县衙再做整改补录。
这样一来,便是府衙检校文吏的错漏,只需对“犯错”的检校小吏稍加处罚以示惩戒,其余事宜由官府上下内部人员自行解决整理。苏绵绵在曾小娥判决书下发之前已做完变更,故无需受曾小娥所累,同入罪籍。
钱浅千恩万谢地谢过了知府大人,与检校文吏签好了登记变更。
赵希林得知钱浅要立即赶去郊县县衙,怕她遭受为难,“我与你同去,把事情落稳。”
路上,钱浅再次将钱匣子塞给赵希林,“伯父帮了我这么大忙,不知要搭多少银钱和人情。这些银钱请伯父一定收下,否则侄女实在过意不去。”
赵希林深深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性子也太要强了。伯父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多年你难得向伯父开口,又何须如此见外?”
钱浅不知该怎么说,只好说:“那位检校文吏,任职期间出现如此‘疏漏’,想来要影响升迁的,总归要补偿人家些。”
赵希林叹气,再次推拒回去,双臂交叉靠着,闭上道:“那位检校文吏本就承了洛家的恩,十分乐意为我做点事。至于知府大人,商贾与官府之间可不止有纳税这点事,纠葛极深,也就没什么欠不欠人情一说,不必放在心上。”
钱浅见赵希林不想再说,只得闭上嘴。
*
女知县没想到钱浅这么快就一行人,身边还跟着赵希林。
她看着府衙的检校文吏办理好一应文书,还有知府大人亲笔签字的证明,脸上出现了一丝的不悦,却不好发作。
赵希林问:“知县大人是觉着,还有何欠缺的地方?”
女知县道:“不敢。赵把头亲自出面,还请动了知府大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欠缺。本官这就命人去苏绵绵村中去请那位见证人来,补签个文书,便可整理造册了。”
赵希林看了眼天色,“既如此,赵某尚有要事要去处理,此间事便麻烦知县大人了。”
女知县颔首示意:“赵把头请便。”
赵希林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来道:“我这侄女与我同乘一辆车而来。二人在此人生地不熟,还劳烦知县大人帮忙叫辆马车,将她们回青州城。”
女知县神色微变,却还是点了下头。
钱浅知道,赵希林并不是怕她和绵绵得走回青州城辛苦,而是看出了女知县对她行事有所不满,特意提点对方,他对这个侄女十分在意,警告对方不要怠慢。
待衙差将苏绵绵同村的刘大叔带来,办完一切已然下午了。
女知县审视着钱浅将一应文书收好,忍不住嘲讽道:“能让检校文吏背上这错处,还请动了知府大人为你签字证明,倒是本官小瞧姑娘了。”
钱浅知道女知县本是刚正之人,看不上她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也很正常。
她并不生气,只是神色平静地领着苏绵绵跟女知县告辞,“今日麻烦大人了,我与绵绵十分感激,这便告辞了。”
女知县却阴阳怪气地说:“赵把头叮嘱要本官将你二人安全送回青州城,本官怎敢让你们自己回去?倘若你们路上遇袭或出了任何闪失,本官一个小小县令可承受不住知府大人的责怪啊!”
钱浅本就受了伤,身心俱疲之下,也懒得与女知县计较,二人便乘坐着县衙的马车回了青州城。
衙役将钱浅、苏绵绵二人送小巷口外,已是傍晚时分。
吃完晚饭的街坊们出门纳凉,正好看到衙门特有标识的马车将钱浅与苏绵绵送回家,瞬间八卦之声四起。
“哟!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啊!怎么坐上了衙门的马车?”
钱浅和苏绵绵向衙役行礼感谢,那衙役却冷笑道:“可不敢承姑娘的礼!如今苏绵绵身籍干干净净,在下也将二位安全送回,姑娘没什么不满了吧?”
他刻意放大音量,周遭许多人都能听到,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看过来的眼神也立即变了意味。
钱浅冷冷地盯着那衙役,一时猜不准他是得了那女知县的授意,还是单纯的忿忿不平。
那衙役被她的眼神唬得一愣,随即怒道:“怎么?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钱浅冷着脸,顶着诸人的目光,拉了苏绵绵转身往巷子里走。
不待二人走远,身后便有人问衙役:“官爷,怎么个意思?那个小姑娘身籍不干净?”
衙役语气极尽嘲讽:“怕什么?她姐姐本事大得很,苏绵绵父母获罪也能不受牵连呢!驾!”
马车离开,议论声猛然四起。
“天哪!那小姑娘竟是罪籍?”
“老钱家这女儿怎么回事?什么人都往家领!”
“没听说嘛!人家有本事着呢,那意思不是已经脱了罪籍?”
“那小姑娘我见过两回,怯生生的模样,看着倒不像个坏的。”
“她是不是坏的还能写脸上怎的?”
“就是!我反正不愿跟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你不怕咱两家换房子好了,你离她家近些。”
苏绵绵愈发颤抖,钱浅只得捂住她的耳朵,快步回了家。
*
江府之中正在宴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宋十安礼貌地与人寒暄着,却一直心不在焉。
复明的高兴、激动、兴奋经过整整一日一夜的时间,已然沉淀下来。看着满堂宾客欢声笑语,恭维声声不绝,他却只在脑子里想象着钱浅若看到他真的好了,该是如何开心的模样。
今日一早,宋十安便让孙烨去告知钱浅这个好消息,可惜孙烨碰了锁,没见着人。他想着也好,亲自站到她面前,亲眼看到她惊喜的模样更好。
宾客散尽,宋十安满面春风地去见江书韵,侍从扶他坐定,奉上茶。
宋十安坐得规规矩矩,问候道:“母亲身子如何?今日宴客许久,累坏了吧?”
江书韵揉着头,轻声道:“无妨。安儿你近来心情恢复了许多,看来这趟青州是来对了。”
宋十安轻轻勾起唇角,“是,母亲。”
江书韵道,“既如此,咱们叨扰了你舅父已有月余,也该回都城了。”
宋十安表情错愕,急急地问:“怎的如此突然?”
江书韵道:“你双目复明,该让京中太医再瞧瞧,我才放心。何况你如今既已恢复,也该回京述职了,别忘了,你现在可领着四品武将的俸禄。”
宋十安深吸口气,一脸正色道:“母亲,儿子有事与您说……”
“哎呦,”江书韵突然扶额叹了一声。
宋十安紧张地站起身询问:“母亲?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