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竹林中,一少女正在练剑。
青衣飞舞,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竹叶扬扬而落,随四起劲风碎裂周旋,终隐匿于脚下枯叶间。
“倒也配得上她那身剑骨。”华锦瞧了一会儿,也不吝啬夸赞。
“这是沉安?怎么到这来了?这不是陆丰铭的忆能吗?”黑曜伸长脖子,往竹林里瞧去。
“确实。”华锦微微皱眉,捞出往生镜捣鼓了下,“或许是因为沾染了剑骨的能量……司命造的这玩意儿还是不如原装的灵敏些,改些日子给他反馈反馈。”
黑曜不可置信:“不是这东西你们还搞盗版啊。不会涉及产权问题吗!”
“啊——事实上那些神仙老头还挺乐意的。往生镜虽说是水镜,但它原是造在冥司的断亡崖,与那瀑布是一体,怎能随意使用?司命捣鼓出来这些玩意,还是便利了很多仙者的。”华锦将水镜收起来,“况且,当初的神君,神陨的神陨,战死的战死,早不可追了。更何况,那就是天帝给他的权利。”
可你也不是算初代神祇之一?
黑曜余光瞥向华锦,却终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虽她面上不显,黑曜却仍是感到她些许悲伤。迈着步子轻巧贴近华锦,尾巴不经意蜷垂在她腿上,轻轻搭着,视线却好似从未离开过竹林。
哼,还有谁会像他那么好心。
华锦只是笑,视线落在黑曜身上却虚焦着,微微出神。
“阿铃!”一粉衣少女恍然间撞破翠绿,急匆匆跑来,“别练了,宫里来人了!”
沉安将剑一收,看向她,任由枝叶纷落:“与我何干?”
“他们肯定是来接你回去的,你可是公主诶!”沉静很兴奋,绕着转圈圈。她长这么大,除了阮姑姑还没见过宫里的人呢!
沉安摩挲着剑柄,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你且静些,到时候师父看见,怕是又要训你了。”
“别啊,好阿铃,我就是好奇嘛。再说,师父这不是还没回来,说是过几日才会到观里来。”沉静抱着沉安的胳膊,亮晶晶地望着她,“你说,这宫里的日子和观里有什么不同?”
沉安叹气:“这能有何不同?每天吃吃睡睡再练练剑,一天不也就过去了。你这一天下来,可还有工夫做其他事?再者,我从未说过要去的,在这里不也挺好。”
“啊——那和在观也没有什么区别嘛。”沉静转念一想似乎是这样,瞬间失了兴趣。但仍瞧着沉安,思虑道,“可是皇帝陛下的要求,师父他能拦得住嘛……若你真的走了,去了那巍峨华贵的皇宫被那些花花草草迷了心智、勾走了魂,又快快活活将我忘在脑后,反视我被锁在观中,只能待在房里痴怨你,日渐消瘦……”
沉安眼皮一跳,迅速打断她的胡话:“好了,这都是师父应考虑之事。就算我同意,师父断然也不会允我走的。”随手将手中剑横在沉静面前,“拿着,净会些胡思乱想,让我看看你今日有没有偷懒,来吧,第一式——”
沉静下意识接过,又瞬间垮下脸:“不是吧……阿铃~我还是你最爱的静静吗……”她现在是真的有些后悔了,摸鱼就摸鱼,怎么还舞到沉安面前啊!沉静此刻内心悲愤咬手帕。
虽说是有些不太情愿,但面着沉安这副认真的脸色,沉静知晓自己是逃不过,遂老老实实开始挥剑。
不知为何,沉静突然想起师父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沉安她,一生都会为了剑而活。”沉静对此很不满,哪有人一生会为了什么而活,阿铃就是阿铃,要真要找一个活法,为何就不能只为她自己?师父似之后又说了什么深奥的话,但已经记不太得了。
“力度不够——”一个剑柄敲打在大腿上,沉安薄怒皱眉,“你又在想什么?”
沉静挨了一记,顿时正色,调整姿势,复又重新起势。
沉安训诫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乘在风中,而又消散开来。
转眼已是入夜。
沉安穿过长廊,脚步声在寂静夜里也不甚明显。
方承意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抬首看着花瓣扬扬飘落,突然出声:“沉安,你过来。”
“师父,您回来了。”沉安站在廊边,轻声应和。
步入院中,她站在方承意身边,同样抬起头,看着这棵已有了些许年岁的桃树。
月色撒下银纱铺满庭院,影影绰绰照亮着师徒二人的身影,一时间,仅存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承意才开口:“这棵桃树,还是在你来这里的时候刚栽下的。你那时候,不哭也不闹,跟个小大人似的整天板着脸,倒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转眼间,你就这么大了。”
“师父……”
“沉安,你要知道,这世间事有太多都是意难平,因而万事莫要去过多深究缘由。”方承意抬手接住一枚花瓣,“凡得到的必有相应的代价,要守住自己拥有的,而不要过多奢求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花开必谢,阴晴圆缺,盛极必衰,你要懂得。”
沉安略有些许疑惑,却仍顺意听着,答:“我知晓了,师父。”
方承意缓缓吐出一口气,温和道:“沉安,你本该今年下山,有打算做什么吗?”
“大抵,同师父一样,去世间看看。我想知道,江南的水是什么样的,大漠的风沙又是如何,北山的雪景又是怎样的……”说到这,沉安笑了笑,“师父不是总说,身为剑修,要找到自己为何而挥剑的理由。”
方承意点点头,又听沉安道:“不过还是晚些吧,师父您过些日子又要离开,留沉静一个人在观里,我怕旁人也管不住她撒泼的性子。”
“这次,我会带沉静离开。”
沉安一怔。
“……给你取名沉安,不过是希望你一生平安。你身怀剑骨,却身在王室,终是命运捉弄啊……”方承意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朝屋内走去,“当初将剑术传授予你,终究是我害了你。”
“沉安,回去吧……”他的声音转过转角,消散在微风中,轻飘飘的,不过一声叹息,“我就不来送你了。”
凡事不知前因,不通后果,往往迷茫而不知解,内心杂乱而无绪。
偌大的院中,徒留沉安站了一夜。
黑曜皱皱眉:“为何要让她走?若是方承意预料到了什么,难道不更应该留下沉安?”
风影绰绰,华锦靠在栏杆上,闻言,只是缓缓抚着黑猫的后背:“沉安将那剑骨养得很好,但还不够,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避不得。”
华锦目光幽幽落在沉安身上:“这剑骨啊,一旦养了,便不可断了……”
不管夜晚思绪多少烦扰,次日清晨,光明依旧。
“好了,殿下,您且跟咱家走吧。陛下思念公主多年,如今早早就在殿中等您,可别让陛下等急了,快些上车吧。”刘公公催促着。
“呜呜呜——阿铃——”沉静窝在沉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舍不得你——你,你不是和我说,说不回去吗,呜——”
“好了,我又不是回不来了。”沉安忽略刘公公尖锐的催促,轻拍着沉静的背,含着些许无奈,“你且好好跟着师父学剑,莫要再惹他生气了,我下次可是要检查的。”
“你走了,师父都,都不来,师父坏——”沉静哭得更欢了。
“殿下!”刘公公的嗓音又尖了几个度,“快些上车吧!”
“你要好好的。”沉安抱了抱沉静,随后松了手,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北上,急匆匆赶路,中途甚至没有停歇。
第二日日落时分,一行人才赶到皇城。
皇权笼罩之下,宫廷之中,皆是重门叠户,门禁森严。宫殿巍峨耸立,红墙金瓦,熠熠生辉。宫墙高耸,围围重重,如龙盘虎踞,将皇宫与外界隔绝。长廊回廊曲折,犹如迷宫,幽深莫测。玉宇琼楼,人声渐稀。宫女太监们皆步履轻盈,低头匆匆穿行而过。
进了太明门,就不便驾车了。
沉安也不多问,利落下了车,跟着那些早便候着的宫女太监,往前走着。
经过重重宫门,方至晨极殿下。晨极殿面阔宏大,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单檐四角攒尖顶,覆盖黄色琉璃瓦,中为鎏金宝顶。石阶有序,四面开门,门侧青砖槛墙,设琐窗,浮雕云龙,草纹舒卷。
众侍者纷散开,由刘公公领着沉安,拾级踏上青砖至殿内。
沉安踏入殿内,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沉香气息。烛光明灭,光影摇曳。殿中同饰金龙浮雕彩画,以金柱作撑。刘公公恭敬地低下头:“陛下,公主殿下到了。”
身着明黄色皇袍的君主坐在王座上,俯首垂眼看着一步步上前的自己的女儿。
“这么多年,在外面也辛苦你了。你小时身体不好,如今到看着很是康健。回来了就好好在宫中待着,有什么需求,就同父皇讲。”高位的君王嘴角扬起亲切的弧度,“说起来,你当时年纪尚小,还未有封号……你叫沉安是吗?”
沉安微微抬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