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寰宇意外:“你认识我?”
苏霓清委婉一笑:“那日公主回京,小女子有幸得以一见,公主之姿,如凤临空。”
自幼沦落贱籍,苏霓清很清楚,待她十六岁及笄一过,便需要接客了。她很少离开房间,那日听闻黎王回京,她想起了已被平反冤屈的父亲。家变之时她还年幼,但她知道,她的父亲是个好官,可惜却遇上了昏君,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想不到到头来还父亲清白的,却是敌国之君。她是个小女子,却也知道黎国的君王,是个难得一见的明君,她很感激,想着遥遥一拜表达感激之情。
这些她的心里话并没有说出来,然而君寰宇已经猜出来了。看来后世所言非虚,她苏霓清当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奇女子。
苏霓清忽然跪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但格外信重,“无论如何,公主殿下救了我,不管您要我做什么,霓清,必赴汤蹈火。”
君寰宇将她扶了起来:“你还记得方才我在醉心楼里说的话吗,你的哥哥苏睿,一直在找你。”
提起长兄苏睿,苏霓清的目光再次浮现出复杂交织的情绪。
先是苦涩,随之是嗤笑。
“他那般清高孤傲的人,有我这么一个为娼的妹妹,的确是他的耻辱。”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就是这样。一旦根深蒂固,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当年苏家的罹难,固然根本原因是昏君与佞臣,可重要的导火索,却是苏家那位意气风发的大公子。彼时苏霓清还是个稚童,听到书房外父亲与长兄的争执,父亲一句“如今奸臣当道,为父自知无力与他们相抗,更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只能谨小慎微,在保全自身的同时尽可能多为朝廷做一些事。可你身为苏家长子,一心游学,不想着为父分忧便罢了,却不管不顾,为了一点小事就去得罪那些人,你可知这会给我们苏家带来灭顶之灾。”
争执在继续,苏霓清却深深地记住了接下来的这句。
苏父说:“若我苏家真惹来了灭门之灾,你可曾想过后果。到时候你父亲,还有几个弟弟,必将身首异处。”
苏睿的回应异常冷漠:“大丈夫生于世间,如何能惧怕生死,父亲,这是您教我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和妹妹?”苏父怒道,“你一向厌恶青楼妓女,但要是苏家倒了,那里必将是她们的归处。你让她们怎么办?”
那时蜀国的国都里人人都知道,苏家长子苏睿是个清高之人,从不踏入青楼楚馆,他也曾言为娼者乃自甘堕落之流,不屑与之识。
“若我是她们,”苏睿抿了抿唇,“沦落到那种地方,必自戕也绝不辱没了清白。”
苏霓清深深记住了这句话,也在无数个深夜刺痛了她的内心。三年前苏家翻案,她难道不知道她那兄长在寻她吗?但她宁可躲着,也绝不想再见到他。
只是苏霓清并不知道,人心易变,经历了家破人亡,她那曾经孤傲迂腐的兄长,也一夜之间成熟了。
苏睿是个奇人,他少时就四处求学,学识极为渊博。苏家出事后,他被挚友以偷梁换柱术救出刑场,在蜀国被灭,苏家冤案平反后,他拒绝了当地郡守请他做官的美意,开始四处寻找妹妹苏霓清。只是苏霓清在故意躲着他,一直无缘相见。
如若今夜君寰宇没有出现。那么原本的故事轨迹是,苏霓清会以婀娜娘子的身份,被以两千八百两买下她的盐商送给公子李营,成为其肆意玩弄的对象。苏睿原本因着黎国平反苏家的恩情,即便不愿意做黎国的官,但也不可能做反叛黎国叛贼的官。正是后来苏霓清的境遇,让他接受了冯拘的招揽,成为其帐下能臣。
而今君寰宇先一步救下苏霓清,并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这几年苏睿是如何寻找她,也让苏霓清泪如雨下,明白原来她的兄长,是真心实意在找她这个妹妹。
“他曾说过,你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阻碍你们相见的是所谓妇道礼法,那么他愿意倾毕生之力,来推翻那不合理的礼法。”
此乃苏睿与挚友相谈时的真言。
君寰宇救下苏霓清,正是她清楚这对兄妹的知恩图报之处。她没有隐瞒,坦言自己之所以救她,是想让苏霓清说服她的兄长为黎国之官。
苏霓清虽然一口答应了,仍有困惑:“公主殿下,我哥哥他虽然有几分才学,但在人才济济的才子中,并没什么出类拔萃之处,您为何愿意费这么大的周折,来请他做官呢。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在君寰宇微笑的目光中鼓足了勇气,继续道:“您是公主,不是应该在深宫中养尊处优吗?”
换言之,一个公主,一个女子,怎会和政事扯上关系?
君寰宇眼角含笑,她没有说太多,而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霓清,你说得对,我是公主,可是谁说,公主就只能困在深宫的。你别忘了,我的母亲,是淳于王后啊。”
苏霓清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太听懂,她愣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垂首细声道:“公主放心,霓清必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奉京东街坊的宅子里,寻已经布置妥当,苏霓清暂时被安置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