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会找来的,他心想。未亡人的心里,只装得下飘雪湖边剪不断的萦思愁绪,除了向北去,再没有别的地方值得留恋了。
他重又迈起步子,夏舒听到了那声叹息,同样向前方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好像又是一位女子?”
“你见过的。在秀水山门,你们还说过话呢。”
夏舒啊了一声:“‘寒江雪’柳潇湘!”
“嗯,是她。”
“她也来找你啊?也是,之前她就说要找你的。”
“可能只是顺路等我罢。”成君又看一眼不远处那一袭黑衣,“都到这里了,也许她是真的想亲自去一趟龙渊秘地,找到她丈夫的遗体。”
“你怎么知道她丈夫一定死了?柳潇湘不是等了很多年了吗?”
“当时天机阁主开口断事的时候你也在罢。”成君挑眉,“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
当时天机阁主说的是:有一个人,没死。
如今成君尚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想来那蓑笠翁孟为乔必是已死得透了。
紧接着,夏舒便忆起了天机阁主所断的另一桩事:
《龙渊古卷》……已然现世!
他不由得停了一停,步伐间将成君拽着一顿。成君回头看他,带了些温和笑意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害怕?
他摇了摇头,长久地凝视眼前人,道:你觉得……天机阁主会撒谎吗?
我相信她不会。岁正之道,只有永恒的真实。
那就是有别人在撒谎,不是吗?
成君一愣。正要回答,前方那一袭黑衣忽然动了,仅一个闪身,已来至二人身侧。
“你们来了。”她说。鬓边一朵白色绒花,正随着寒风簌簌颤动。
“是要来的。”成君转开半步侧身护住夏舒。“我与柳前辈上次见面,还是很多年前的南北大比罢?”
“哦……南北大比。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柳潇湘露出一个颇有些凄艳之意的苍白笑容。“那时先夫也在,我记得他还夸赞了你,说你未来必成大器。他看人真准啊,这一点我一直不如他。”
“柳前辈……”成君有些动容,“我——”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去了朔方原。谁找到你们,谁就能离《龙渊古卷》更近一步。”
柳潇湘轻飘飘笑了一下:“看到你们还活着,我想,先夫看人的眼光是真的很准。”
“前辈也是为那书而来的吗。”
“我要那书有什么用呢?”柳潇湘别开眼,抬手轻挽鬓边一缕碎发,语调轻柔又哀愁,浸着一股化不开的冰冷森幽。“我不求长生,也无意于当什么天下第一。我找到你只是想问一问,先前北游,你究竟有没有见过先夫?”
成君沉默半晌,一时无话。柳潇湘的问题他接不了,也不敢接。有天机阁主断言在先,既然他活着,那么蓑笠翁一定便死了,这一点恐怕自洛城之事传开后柳潇湘立马便想到了,如今此地再见,此女多半是为了来给亡夫收尸的。
照柳潇湘的问法,不管他说见过还是没见过,都等于变相承认他去过龙渊秘地,而他在九岳山上惊世一跳前明明咬死了他从未抵达过极北尽头。要回答这一问,就必要做出决断,那个预备讲给天下人听的故事,他到底编得足够好了吗?
可面对柳潇湘那清冷哀愁、泫然欲泣的双眼,谁又真能忍心奉送一个谎言?
“……我没有见过他,前辈。”
终于,成君还是缓缓开口。“也许他并不曾来过极北,又或者是我走得不够远。我想,我确然没有见过他。”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进入那个地方?”柳潇湘低下眉眼,倏忽一阵狂风,直将那鬓边白花吹得摇摇欲坠。“我自己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是要找到他的。那狠心人,当年抛下我独自前往死地,我却总是念着他昔日的情意——我放不下他。这么多年我都放不下他,我就知道,往后再多少年,我还是会放不下他。”
她是习武之人,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宗师人物,可漫天风雪一刻不停地吹拂,夏舒见了那寒风中不住抖动的一袭黑衣,心里只觉得她可怜。
“朔方原北即为方外化境,据此向北更有苦寒极地。龙渊非渊,无水无风,龙渊之上有大风暴,见风暴如见神龙。柳前辈,若寻秘地,还需再向北,直到看见一场风暴,然后进入它,或许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柳潇湘无声无息地点了点头,退后两步,朝成君微一屈膝,竟是福身行礼。
尔后无言转身,一道单薄身影,直向风雪中投去。
在她身后,成君同样抱拳回礼,沉声道:“祝前辈得偿所愿。”
仅仅几息,漫天风雪中已再看不见那道身影。
“她……就一个人这样去,不会出什么事吧?”夏舒注视着柳潇湘离开的方向,话语间不乏担忧,“万一死在哪里,那不是都没人知道吗?”
“死在极北,未必不是她之所愿。”成君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夏舒:“有一件事,小夏,我想……”
话音未落,呼啸声起!
成君眼疾手快驭剑出鞘,瞬息之间,临渊剑已格开数道飞箭,箭簇之凶狠锋利,交击间净是金铁之音。
“我说女子难成大事,她还当面驳我,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夏舒望着那些凶狠飞箭也很快反应过来,掌中萦上几缕赤橙流火,提防那厮再次发难。
能凝金如丝,控金飞铁,这显然是裂章秘术的本事。
而那个位列江湖九客之一的苏氏供奉“翻覆手”,便是裂章九重境的秘术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