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立时弃马狂退数十步,一招百仞朝天尚未使老,铁板桥避开那凛冽剑风后又一招平峰揽月迅速跟上,这才堪堪避开俞惊鸿毫无征兆的第一剑。好一个又快又狠的追月剑,成君心中暗道。这坤道剑法凌厉,若单是与之放对倒不至于吃力,可等那武僧加入战局恐怕他就分心不得了,以一敌二最忌久战,又在这凄风苦雨的朔方原,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又追来什么人。
他有心提防那武僧忽然发难,与俞惊鸿眨眼间来往十来招一直不见动静,回头看时才发现夏舒不知何时已驭马来至龙镇身侧,身周草木舒展青莲盛开,天罗地网般将那僧人困住了。
龙镇一直没说话。夏舒翻身下马,荆棘藤蔓跟随他脚步一同逼近,僧人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双掌合十,双唇微动,大约是在诵着什么经,背后忽现一团金色虚影。
那金色虚影同样结跏趺坐,有如坐佛。
夏舒脚步一停。他心里琢磨真动起手来自己绝对没有那些练功夫的快,那不如先发制人,总好过受制于人。手上心随意转,腾腾流火眨眼间已潮水般涌向龙镇,地底则有丛丛青莲棘刺倏忽钻出,尖刺锋利如刀刃,直指龙镇几处要害。
面对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怒火狂花,龙镇只是垂眸不语,右手递出、指尖一勾,状似拈花,背后金色虚影瞬间凝成一尊真佛,在他身上灌注层层光辉,铸就一具金身;口中念诵大明六字真言,声振如钟,震得夏舒不得不后退两步,下意识捂住胸口,感觉那真言就是针对他的,五脏六腑一阵钝痛。
火与花在真佛的层层金光下一触即溃。
夏舒双眼一眯,心头莫名火起。他连妙赏境都拦得,这和尚一个洞见境,又能在他手下撑多久?
他伸出手,朔方原上的寒风在他掌心一吻即过,留下一丝凉意。
“都说朔方原上什么都没有,是一片死地。”他道。“我却要说,这里还有很多东西。”
金色虚影不答,只一味诵经。
“有风,有雪。当然还有你,这个活生生的人。”
“人活着就会思考。会痛苦,会不安。会跑会跳会说话。”
夏舒凝视着那和尚,眼底闪过一线薄绿毫光。“我很好奇啊,大和尚,你为什么不说话?”
在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精神游丝如蛇般缠上了那尊真佛,渐渐吞没了所有漫溢的金色光辉,令那真佛失去光彩,侍奉真佛的信徒也逐渐陷入茫然。
“是没有值得你开口之人,还是说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想听你说话,使你伤心欲绝?”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真佛不断的诵经声停了一停。夏舒将伸出的手掌狠狠一握,龙镇闷哼一声,身子一弓,茫然无神的双眼中流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紧接而来的,便是寒冰铸就的道道利箭与避无可避的漫天风雪!
“成君!”夏舒扭头便是一声厉喝,“你的剑呢?!”
云野无际,万剑来朝!
金身被破!
临渊剑转眼已飞回成君手中。他看了一眼那边跌坐在地口吐鲜血的龙镇,心想这和尚也真是不巧,偏偏对上小夏,方才那恐怕便是密罗八重境的本事造梦入幻了,还在九岳山上时长老元少游便曾用过此术,施术者能当面造梦强行致幻,端得是霸道之极。
再加上亘白七重境的卷云蹈海与临凇七重境的封霜化雪,就算金刚寺的大明金身一贯号称坚固无摧,也一样难逃此劫。
眼见龙镇不敌,这边俞惊鸿竟有些恍惚似的,既快且利的追月剑接二连三被成君格挡开去,最后甚至趔趄一下,一个闪身跃至拉则石堆边,剑锋向下,没有再对着成君。
“不怕国师笑话,如今我重伤在身,若再对上数十招,我就得跟国师搏命了。”
成君同样收剑归鞘,沉声道:“只是我这命不值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又比得上玄门仙师。姑且奉劝一句,龙镇师傅这伤怕是不大好治,倘若以武闻名的光目院弟子往后再用不了大明金身,传出去岂不叫人觉得离奇。国师以为呢?”
俞惊鸿的目光在夏舒身上落了一圈,显是这位年岁瞧着并不很大的秘术师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拦在龙镇身前,成君同样神色一凛,两步闪身将夏舒护在后面,以免俞惊鸿再次突然动手。
萧萧不绝的寒风声里,却是谁也没有拔剑。
只有俞惊鸿冷如霜雪的话语落在地上,清晰可闻。
“你还回得去中原吗?或者你一辈子就这么待在这里。”
“……”
成君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愿意,你身边的秘术师也心甘如饴?”
夏舒听了,同样没有说话。左手平平抬起,荆棘尖刺瞬息丛生,将俞惊鸿与龙镇层层环绕,牢笼一般密不透风。
俞惊鸿见状并不生气,亦无惊惧,一双沉沉的眼一抬,朗声又道:“川海剑主,你拿了那《龙渊古卷》也好,没拿也罢,我对此无喜恶。皇帝叫我来我便来了。可你迟早要回去,你那个故事不急于说给皇帝听,还是再好好编一编,想想怎么说给天下人听罢。”
“倘若他们不想听呢。”
“连故事也不愿听的时候,你就可以等死了。”
俞惊鸿遥遥地看向极北之地,不见天际的地平线上,寒风正呼啸。
“你且去罢,若你活着回来,我会和天下人一起,去听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