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幻梦长不醒
夏舒问严仓庚是否知晓柏铃与郑直的消息,他俩脚程快,想必昨日就该到了。严仓庚说确实有这么两位奇怪人物,不止打扮怪,本事也怪得很,一个使两把流星锤,差点砸断一位弟子的佩剑;另一个年纪小些,应该是位秘术师,使一手寰化毒术,还会放许多毒虫,光是那些虫子便让不少人唬一跳了。
“……他们上门打架来了?”夏舒挑眉,心想他俩不是来这里问成君的事吗,怎么听来倒像专程赶来切磋似的。
“他们是来为大师兄收尸的。”严仓庚道,“可山门上下谁都知道,跳下玉屏崖必然尸骨无存,不要说收尸,怕连片衣裳碎布都寻摸不到。他二位仍是坚持,掌门无奈,只得由着他们在山门处闹了一场,如今已请到客房暂住了。”
成君听了一愣。上次郑直来时分明不是这样,郑直说过,头回上山九岳山掌门是将他打下山去的,怎的事到如今反而客气起来?
莫非上门找茬这种事还有一回生二回熟的吗?
像是察觉到成君的困惑,夏舒接着问道:“不是封山不见外客么?这算破例了罢。”
“‘总不可能一直这样封下去’,这是掌门原话。”严仓庚微一抿唇,“也是……他们都说大师兄死无全尸,便是那《龙渊古卷》真被他带在身上,掉进玉屏崖下罡风之中,定也早被割作飞灰;封山是为避开流言,事已至此,再避又能避向哪里呢。”
路上经过一座满是积雪的山峰,周围山峰无不是松翠茵茵,只这一峰雪积不扫,实在奇异。夏舒便问那是不是北方三绝之一的艳绝程秋霁前辈所居住的春红居,严仓庚点点头,说正是此处,程长老平日里深居简出,为她而来的拜帖曾经堆满过九岳山的山门,真正能进此地的却只寥寥尔。对封山一事程长老是最无所谓的,本就不常出门,现下更加不见芳踪了。
“她当时在玉屏崖吗?”夏舒忽然道。
严仓庚很快反应过来夏舒到底在问什么。
“程长老的确不常出门。”她缓缓道,“不止是程长老,那一日,无为峰上的元长老也没有出门。”
元长老便指的是九岳山另一位秘术大家、梦绝元少游了。夏舒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成君在后面跟着夏舒的脚步,感觉小术师脚下步伐似是轻快了点,不知是因着得到确切答案的欣快还是对不用公然对抗两位九重境前辈的如释重负。
山路越走越低了。大约是严仓庚带他们绕了小路,又算准了时候,经过几处显有人烟的居所都不曾碰到旁的九岳山弟子。
山色寂静。
“你好像不大惊讶,严姑娘。”夏舒道。“在我说可以复活的时候。明明所有人都说他尸骨无存了。”
“因为我预感一定会有变故的。”
“怎么?”
“等你看到师兄的样子,你一定会理解我的预感。”严仓庚道,“我一直觉得师兄迟早会回来。今日夏公子站在我面前拿出那把剑,我有种做梦的感觉,就好像夏公子能够来到这里,已经确证了我心里那些预感——夏公子,我想你就是师兄的那个变故。”
玉屏崖在栖梧峰以西,山如其名形似屏风,若从东面攀援则一路陡峭险峻,西面更是离奇,山面如削,刀凿斧劈般锐利深刻,根本无从落脚。夏舒仰头看一眼便明白为何先前被严仓庚训斥的男弟子会说“跳下去必然无救”,除非跳崖者会飞,否则无法解释跳下来为何能活。
更何况自崖顶到崖底之间,有谷间盘旋不断的罡风终年萦绕,便是砂石偶尔堕下,也瞬时就会被罡风碾作微尘,再不可见。
可成君那一跳,偏偏就没死。若如严仓庚所言,恐怕连躯壳都还完整保留着。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崖底有山涧环绕,涧水极深,水色浓碧近墨,所谓水黑则渊,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恐怕爬都爬不上来。自山涧一旁的小路上溯,玉屏峰山下一角竟有一处山洞,内有一方石台,按严仓庚的说法,这山洞还是当年成君发现的,她听师兄说了这里有一处小洞天,成君却不许她来,说路上太凶险,怕她出事。
“那时我还是寻常肉身境,师兄事事都要拦我;如今我已修成玄心,师兄若还在,肯定没有借口再拦我了。”她微笑起来,“他总是这样,担心我会受伤。可后来还是我偷偷翻到崖底,将他的身体搬进山洞的,自己将周身看了一圈,并没受甚么伤。”
山洞就在眼前。
严仓庚忽然就收了所有笑容,轻声喃喃道:“……其实那时我身上被罡风割了很多口子。可我看着师兄,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他再也没法责骂我了。”
夏舒听了,闭一闭眼,轻轻一声叹息。
“大师兄就在里面了。”严仓庚侧过脸极快地一抹眼角,转头对夏舒正色道。“我——我就不陪夏公子进去了。我是个剑客,不懂秘术,夏公子请自便罢。”
夏舒点点头。严仓庚自去山涧边静坐调息,夏舒将背后葫芦解下来猛灌两口药酒,闭目定了定神,颊边一抹飞红,眼神却镇定下来,带着某种决心,一步迈进山洞之中。
那是一具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的躯壳。穿一身灰蓝布衣,一根灰色布带很妥帖地缠在腰间,大约是作腰带用。长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同样很妥帖地枕在脑后,发丝细碎地在石台上铺开。
夏舒看那躯壳第一眼,便由衷道:“你那严师妹倒是将你的身体照顾得很好。”
成君没吱声。夏舒一看,小白狗已慢慢走向了石台,看上去是想要一步跳上去的,可不知为何,跳了两次都踉踉跄跄栽在石台边,明明是不大高的一张低矮石床,偏成了如今小白狗眼前的巍然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