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毫不在意夏舒跟他说话的口吻,仍还是大喇喇道:“我跟我兄弟喝酒认识的!那日我们同在路边一间酒肆,我俩挨一起坐,他喝半斤,我喝二两,他看我一眼,以为我是买不起酒,便邀我同桌。”
“实际呢。”
“我确实买不起。”
“……”
“我看他大方,就一直蹭他的酒喝,喝了一路,我想他是个汉子,这兄弟值得一拜!然后便拜了兄弟了。”
“……”
这是拜兄弟?这不诓冤大头么!
“后来我常拉着他打架,我这兄弟打架实在厉害,回回我都比不过他。再后来我们就各走各的道了,想想也是好些年过去……如今我都没被人打死,以他的身手自不会有事。结果那日我却听说他竟莫名死了!还是甚么跳崖?这其中定有蹊跷。”说着叹了口气,“前些时日我还上九岳山去帮我兄弟要说法,可惜技不如人,被九岳山那老匹夫给打将下来了。娘的,真丢人!等老子练好这对锤,迟早还要再走一遭。我兄弟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夏舒听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满腔义愤的“好兄弟”说。成君叹了口气,告诉夏舒这人的确是他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大名叫做郑直,正直的直。惯常使一对流星锤,江湖上虽无他名号,身手却很是不俗,至少也是玄心境水平,转眼数年过去,想来功力再增亦不无可能。
“那对流星锤是这小子在路边随手捡的,他说觉得好用就用了。我同他交手不下数回,这锤子本身厉害,我猜必是有些来历,也劝他平日里行走江湖多加留心,说不得便能得门便宜师承。他倒看得开,从来不问也不想,只说好用就行了,不必问来处也不必想归处,是他的就是他的,如果注定留不住,费心也是无益。”
夏舒道:“……还真是看得开。”
“不仅锤子是他捡的,连练锤的功法都是他自己悟的,想到哪练到哪,没章法得很。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我这朋友路子太野,行走江湖最怕遇到这种愣头青,一个不小心还真容易着了道去。”
夏舒便笑:“怎么?”
“我第一回跟他放对不知底细,川海剑都差点让他砸断。”成君话语间满是沉痛:“别提了,后来同他一路打了许多场,才发现得亏是我的川海剑够好,这厮跟人打架专撵着人家兵刃砸!被他当场砸断的长刀长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砸人吃饭的家伙,他活到现在没被打死可真是个奇迹啊。”
“他还尤其爱管闲事。”成君摇了摇尾巴,“不信你问他为何来此。”
果不其然,郑直一听夏舒问起便道他本来要去桃州金城的,听说苍溪城中突发怪事,当即马不停蹄地来了,在他看来世间一切鬼神之说都是无稽之谈;他甚至认为秘术也是攻心诡道、装神弄鬼,与武功练体相比不过下乘。
夏舒不由脱口而出:“是么?要是我说,成君因为某种秘术其实没死呢?”
“没死?那他去哪了。”
“兴许是变成一只小狗了。”
郑直立时大笑:“你说我兄弟变狗啦?你怀里这只吗?”说着将夏舒怀里那小白狗拽着后腿拎起来转看了一圈:“哈哈……他娘的,这狗一点人样也没有啊!你说话老招笑了,人死如灯灭,哪还有法子重新活转的?他死了就死了,我给他报仇便是!”
成君被他玩得晕头转向,等回到夏舒怀里时与夏舒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彼此都没有提要不要告诉郑直真相这件事。
……到底哪来这么一位愣头青啊!
苍溪城这场飞来横祸的罪魁祸首既已伏诛,按夏舒的想法自然是要赶紧把百宜时交给官府,由官府来定夺此事,他们好继续赶路。成君没有反对,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连要去桃州金城的郑直都能在听到消息后奔马赶到这里,先前那书吏也说城中有疫至少半月以前便有风传,为何朝廷对此始终毫无反应?以官府驿马的脚力,此等级别的传讯必定早至京城,苍溪城更是地位特殊,乃是江北第一城、南北通衢要地,不可能随意弃置。
除非是……国朝这尊庞然大物出现了某种未可知的变动,千里之外的京城已然失去了对各地州府的掌控力,有一个人不再理政,转而开始关心一桩本不该他关心的事物。
那么,会是怎样一桩事物,值得那个人关心呢?
一念及此,成君只想苦笑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