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云:“……”
她皱眉看向谢焉:“这小子是?”
“咳,”谢焉也不太清楚,方才那阮伶就蹲在他洞府门口,打得太急,还没等到苏子茗禀报呢。“阁下前来秀水,所为何事?”
夏舒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拎着成君的脖颈,真想把这狗东西就地一丢。被贺飞云与谢焉同时盯着,夏舒咽了咽口水,将狗儿放在身边,拳掌虚搭,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道:“晚辈夏舒,师承青莲谷,此番前来秀水问道,请战……沐春风!”
澧南几乎没有高山。秀水河畔亦如是,山不成山,几作丘陵,连绵起伏,满眼青绿。山中有一方鹅池,常有肥美大白鹅在池边悠哉行走;据说前朝书圣曾于此处不眠不休一月余,以一管判官笔观书道幽微、悟得真谛,尔后直入妙赏境,大笑三声,洒然离去,留下一个大大的“鹅”字,引来无数后生观摩习练。
鹅池不算大,不过对面便是洗砚池,四四方方颇大的一块水域,传闻书圣当年在此洗砚,洗得池水墨色深浓,水流离池又重归清澈,时人蔚为奇观。夏舒也顺手撩起看了看,手上清水无色,落入池中便如墨漆黑,确实神奇。
他将背后的酒葫芦解下来,放在一边,盘膝靠坐着,远远地,可以看见沐春风赶来的身影了。
“那位沐少侠当是体法双修。”成君提醒道,“虽不是双剑,亦非贺前辈亲传,到底得她指点,有几分风采亦未可知。”
夏舒道:“你在旁边看我怎么揍他就行了。”
“……就没想过万一输个一招半式,往后他将如何纠缠于你?”
“那我便当面告状,让谢焉治他。”
“谢前辈宽厚,说不得还会为你二人撮合一番——”
“那叫什么狗屁宽厚?”夏舒一怒,“我不情愿,他倒来撮合,能合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说着再懒费口舌,手掌一抬,搬起青色酒葫芦咕噜噜大口大口灌下药酒,衣袖一擦嘴角,脸上难得浮起一抹娇红。
“来!”
目光所向,正是站在洗砚池对面的沐春风。
沐春风犹还有些懵然。他不明白怎的夏舒忽然便要与他有此一战,师父竟也同意了。就夏舒那身子骨,莫说对战了,连赶路都劳心劳力,能在他青虹剑下走过三招么?
下一刻,只见洗砚池中平白开出朵朵缠枝青莲,少年身形纤细单薄,踩在莲花上的脚步却被瓣叶托得极稳当,一步一顿,步步生莲。
——谷玄四重境,催花役叶!
“你用印池与亘白,那么我也只用这两样与你对战。”夏舒花间负手,傲然开口。“听说你剑术也很好?尽管使来。只一样,今日一战,兹要是你输给了我,自此之后,你再不许与我纠缠。”
沐春风神情肃然,腰杆打直,右手从背后缓缓拔出青虹剑来。
“无论比试结果如何,自当全力应战!”
剑起,风动,池水震荡!
贺飞云就在鹅池边的风月亭中坐着。她拿剑柄敲了一下谢焉的小臂,道:“我怎么觉得春风会输?”
谢焉道:“夫人的直觉很对。”
“你早知道,还同意丁仪那小徒弟的要求。”
“他态度坚决,春风也没拒绝,我何必从中作梗。”
“那你看不看得出,丁仪那小徒弟如今什么境界?”
“丁仪谷玄立身,我看这夏舒也是谷玄学得最好,七重境的水平,放哪里都能被称一声秘术大家了。密罗和太渊这两门没见出手,但绝对也在六重境之上,只高不低。至于其他,当在六重境左右;印池和亘白自然不差的。”
“这么说,春风输定了。从境界上就比之远远不如。”
谢焉不由笑道:“不是还跟着夫人天天习练剑术么?”
贺飞云啐了一口:“个挨千刀的,跟你学了一半、跟我学了一半,学成个半吊子,自以为厉害,实则两边都不沾。赶紧的,趁早让他别再敲我的门,我要专心教子泓,不许他再贪心。”
“春风这木头性子,我可劝不得。还是等这一场输完,夫人亲去说吧……”
夫妻俩在亭中私语,阮伶就在洗砚池边观战,眉头却皱得越来越深。
夏舒这脸色,怎么看着不大好似的?
洗砚池中的两人已一路打到鹅池,狂风呼啸,水花四溅,这阵势颇为壮观,成君注意到有不少秀水门内弟子都在不远处观战。沐春风一面施展剑法迎敌,一面佐以秘术,瞧着竟是长剑主导攻势,秘术只在侧掠阵;夏舒则单纯借风与水之力攻防,成君看不大懂具体招式,只知道夏舒将风与水都玩儿出花来了,手段比沐春风多上许多,明明水流至柔、风云至空,在夏舒手上却似有千钧力、雷霆狂,如刀如剑,锋锐无匹。
……好危险的小术师。
可为什么一到招式近身的紧要关头,夏舒便会强行避开,说好要狠狠揍那沐春风一顿、绝不留情面的,他有这样好心?
成君觉得不是这样。以小夏的脾性,怕不是有什么关窍困扰其中,逼得他无法真正下狠手。
身处战局之中的夏舒比围观的所有人都心焦。本以为这一场打来轻松惬意,直到将杀招递到沐春风眼前,才知丁仪这味“蚀骨”种得有多玄妙。
——他根本无法杀伤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沐春风。
所有招式一旦近了沐春风的身,都会以一种违背他本心的奇诡角度强行滑开,他已试过多次,无论怎样改换角度,都无法抗拒身体深处那股吊诡的力量——似乎是,那朵缠枝莲正在无形虚空之中冷冷地看着他。再这样下去,除了空耗体力,不会对沐春风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一念及此,夏舒心底一空,脚下也没踩稳,从流水铸就的水云间跌落,鹅池中随即浮出一朵硕大的缠枝青莲接住了他。他从花蕊间坐起,腰腹隐隐作痛,大抵是撞伤了哪里,小白狗一路小跑过来,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眼神中有担忧,亦有惊惧。
“怎么了?”夏舒口吻疲惫之极。
“你在流血……”
夏舒便抹了把嘴角,手上确实见红。
“哦。”
“还有,你的脸上……”
夏舒望向水中,一朵青莲正张牙舞爪地在他眼中开烁,枝叶竟向外延展,开遍了小半张脸。
——与他老师丁仪施术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