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抬手看了眼腕表,许是在计时,孟彷舟不再作声影响她训练。
渐渐沉重的呼吸声里,同频的脚步声在跑道沿途落下,男生移动到与她隔了一圈的最外圈,维持着和她相同的速度并排跑着。
他怎么还不先走,耗在这里做什么?
运动产生的热量蔓延到脸上,翻涌到大脑,以至于心中生出一股比较的劲头,势必要打破眼前胶着的境况。
还有最后一圈,她打算加速冲完整圈。
长呼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后,季郁攥紧拳头,全身肌肉微微紧绷着,蓄满力量的身体肌肉带动全身向前。
甩在脑后凌乱的发尾最先感知到速度的变化,宽松校服紧贴前身,在空荡的脊背后股起,随着风翩飞,像错失序挥动的白色羽翼。
一路疾冲,直达终点。
季郁喉咙如炭烤般炽热,脸上布满汗珠。
脚步未停,她继续慢走,平复呼吸,下意识摸向口袋,却发觉很不妙地忘带纸巾了。
这时,落在后面的少年不知从哪边操场横跨草坪中央追赶过来,适时递出一包纸巾,“给你。”
季郁觑了他一眼,伸手去接。
指尖蜻蜓点水般蹭过他指腹时,一股凉意通过触觉传过来,她触电般收回手。
疑惑跑完步的男生怎会手指冰凉之时,只见他抬起垂在另一侧的手,将一瓶表面凝着水雾的矿泉水拿给她。
她没接,“运动过后不要喝冰的。”
说着,敛目自顾自擦汗,随即将纸巾揉成一团藏在手心。
“好吧,”孟彷舟一顿,语气有些没考虑周全的不好意思,“那你等会儿再喝。”
手依然没放下,俨然是在等她接过那瓶水。
季郁抿唇,还是接下了。手掌碰到瓶身的瞬间,冰爽的感觉让她不由一阵畅快,汗水风干后,皮肤表面黏糊糊的,脖颈后的碎发粘黏着,这瓶水简直就是热带沙漠里从天而降的冰泉,有着涤清万物的功用。
突如其来的想法袭击大脑。
犹豫片刻,她十分难为情地开口:“嗯,那个,帮我个忙吧。”
孟彷舟眉梢一抬,“嗯?”
几分钟后,两人移至体育馆外的灌木丛边的排水口。
寻得送水人的同意后,季郁毫不客气将这瓶解渴水用于洗手,并征用他本人充当水龙头开关。
男生斜倒矿泉水,边问:“这样?”
季郁伸着两手在瓶口下,任由冰水淌过双手,语音调控,“慢点,控制下流速。”
“可以了吗?”孟彷舟将瓶身向上稍微抬了点。
“差不多。”
半空中一涓溪流匀速落下。
冰柜里拿出不久的矿泉水,还透着冰凉的爽意,皮肤一碰上,全全身都觉着通透劲爽。季郁顺带接水拂过手臂,那些附着的黏腻汗水,被冰凉的矿泉水冲刷个一干二净,炎夏燥热也随之殆尽。
她长叹一口气,果然舒服多了!
又再要了张纸巾,用剩下的拿点水浸湿,拍拍仍旧散发热意的脸庞。
男生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等候,未见半点不耐烦。
“给我吧。”季郁让他把空瓶子给她。
“不用,我拿去扔。”孟彷舟将瓶子捏在手里,又伸出另一只手,季郁疑惑对上他的目光,他解释,“你把纸巾也给我,一起扔了。”
“我擦过汗的,还是算了吧。”
“行。”男生笑了下,“对了,这个还你。”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长方盒子,季郁定睛一看,是她送的那只钢笔。
“是你送的吧。”语气是肯定的,不等季郁回答,他继续说道:“其他东西我就收下了,这钢笔就免了,我这人用东西随意,这么贵的笔弄坏就可惜了。”
不管是她是出于内疚也好,还是作为小熊的回礼也好,孟彷舟都不在乎。
既然人家一片好意送了东西,也不是什么不能收的暧昧表白礼物,大大方方收下也无妨,日后再回便好,唯独这支钢笔不太行。
送什么东西是季郁的自由,孟彷舟当然知道她不在意这支钢笔的价格。
只是平时他和熊天龙竹茂他们之间,互相请客吃饭帮忙带点东西,都是小事小钱。
而这支钢笔对于普通学生而言,堪称昂贵。
季郁送东西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他讲得委婉,也没下人面子,但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也没道理要强硬地让人收下,于是收回了钢笔。
“其实你完全不用不好意思,”孟彷舟笑得坦荡磊落,“就算没有你们的那则投稿,我和赵韦新的梁子也结下了,他迟早会做出反击的。而且,之前是我欠考虑了,没有把事情告诉学校。”
“为什么呢?”季郁问他,趁现在把之前的疑惑解决,“我之前就纳闷,你们为什么不说,是怕对女生有影响吗?”
“是这样想来着,因为不想让,”他顿了顿,“不想让被偷拍的女生和这些破事有关联,以免被恶心到。”
他太知道心思肮脏的渣滓们会如何恶意去揣测和传谣。
诸如此类的新闻报道数不胜数,仅仅是因为一条短裙,一件抹胸,无端的污蔑和羞辱便凭空而来。
女生一旦和这类事情扯上关系,那些阴沟的蛆虫的目光便会贪婪又猥琐地爬过来,不管真相,不管对错,只为释放恶臭的气体和污言秽语。
他当时头脑简单,只是不想让任何人成为虚空的靶子,承受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尤其是他听见了阮知汝和季郁的名字。
季郁听出他顾虑的点,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可是,没有错的人永远会被绝大多数有良知和道德判断的人所支持,”她坦然道:“不好意思,我从熊天那里打听到了来龙去脉。孟彷舟,很感谢你站出来做的这些,教训了偷拍者,删了照片,还为此受伤挂彩。”
“但我想,女生比你以为的更有抗压力,是勇敢的是正义的,是敢于对抗和维护自我权益的,不然那则投稿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响,女生们也不会联合起来闹到学校层面。”
“我们根本不必忌惮任何阴暗龌龊的行径,因为做这些事的人,它们注定见不得光。”
它们也抵挡不住最基本的良善正义共识之下,由集体愤慨催生的怒火,以及理性信念加持下,那颗坚决维护自身正当权益的决心。
“你的做法不失为一种保护。但真正能保护一个人的方法,不是在她张开羽翼,而是让她自己手持武器。”
所以,她们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勇敢面对,去反击,去抗争。
季郁认真地看着孟彷舟,自信地笑了笑, “女生有的是执剑的力量和勇气。”
孟彷舟也认真地看着她。她的姿态还是那么好看,脖颈修长,脊背挺立,像只高傲优雅的白天鹅。
可他脑中却不自觉地幻化出另一个形象。
那分明是个手握长刀的战士,朔风凛冽,带着长发拂过那双坚毅的眼眸,她望着趋近的恶兽,挥起亮着冷光的刀刃。
孟彷舟垂眸,笑了笑。
笑里有轻快的认同,为他这奇怪却贴切的联想,也有坦荡的自嘲,为他那自以为是的狭隘认知。
两人往教学楼走,中途孟彷舟往右拐去了食堂。
季郁问:“你不回教室吗?”
“我去买点东西。”孟彷舟说着,便消失在拐角。
刚才他只买了一包纸巾和一瓶水。
现在得再跑一趟,给操场还在等他的两人买点喝的。为自己凭空消失谢罪。
当他把水扔给坐在操场草地的龙竹茂时,他笑得高深莫测。
“干什么去了?我可隐隐约约看见你和一个女生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
孟彷舟不接他的茬,“还东西。”
“放屁,一来操场我就发现你东张西望到处找人,是不是有情况啊?我看还东西只是个借口吧,怎么着也是需要一个话题才能聊下去。”龙竹茂一脸我都懂的表情,“话说,那个妹子是谁啊,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连个脸都没看清。”
孟彷舟嫌弃地嗤笑一声,“你的脑子就不能想点正经事?”
龙竹茂站起来,勒着孟彷舟的脖子,“那你说,还谁东西,还什么东西?”
“你求我。”孟彷舟甩开桎梏住他的手,瞧见不远处的跑道,熊天大汗淋漓地走过来,抬步往前走,“回去了”
龙竹茂不死心地跟上来。
“完了,你有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