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季郁在桌上看到一盒食物。
纸盒上没有留任何信息,无从知晓是谁送的。
拿起端详,拆开看里面是一盒白巧燕麦棒,正思考会是谁时,她忽地想起在李虹上那里见过这个类似包装的吃的。
每次错峰去食堂排队而待在教室写作业时,她都会啃点东西来充饥,季郁之前一直以为是巧克力威化饼之类的东西,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个燕麦棒。
她用胳膊碰了碰旁边女生的,小声问道:“你给我这么多燕麦棒做什么?”
“我后面书柜还有。”李虹上避开后半句问题,埋头继续写题。
回答牛头不对马嘴的,季郁满脸问号,但女生已经投身于学习的海洋,不再理会她了。她便自顾自地剥了一个放嘴里,芬芳的麦香混着淡淡的奶香,不会过分甜腻。
而在她品尝零食时,身侧的人正用余光悄默观察着,瞥见又吃了一颗后,松了口气。
无独有偶,第二天下午,季郁又在桌上看见一盒可颂。
这次倒不是李虹上。
季郁看着帖在盒子上的便签——
【我看你经常买他们家的咖啡,他们家的牛角包也很好吃!强烈安利!!快给我吃!!!Ps:感觉你最近心情很不好,流言蜚语什么的都别放在心上,快点开心起来啦:)】
视线缓缓游移到右下角的落款,她倏地回头,锁定到目标位置。
陆斐菁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来,指了指那盒可颂,唇角弯弯地比了赞。
季郁也不由跟着浅笑,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捏着包装盒,她不由疑惑,自己情绪变化这么明显吗?和她交集不多的陆斐菁都察觉到她情绪不佳。所以,李虹上昨天送她吃的,也是出于同样的安慰目的吧。
只是她们好像误会了她心情低落的原因。
偏偏季郁不大想解释真正的缘由。
不过也不重要,即便是有些理解偏差的安慰,也足够让她因为这些贴心的问候而感到心头一暖。
她揭开透明盖子,将可颂推到李虹上桌前,“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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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自习结束,结束了一周浑浑噩噩的生活,身心松懈下来的季郁在车上几乎是瘫坐着快躺下,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学习强度跟以前比没多大变化,但心头压了事,忧心忡忡的状态下,整个人的精气神像被抽走了一样。
后果便是她这段时间经常上课神游魂不守舍,已经被好几个老师悄悄用手指叩桌面提醒过了,甚至郑老师在今天下午英语课课后,还特意问她最近怎么了。
一路睡到到家,直到方洁喊她,她才懵懵地抱着书包下车。
睡意朦胧中,她看见车库旁停着另一辆宾利,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
尤蓁叶出差回来了。
心里开始泛起不安,但又涌起一丝隐秘的快感,对于今晚即将来临的一场严峻的对峙。
进入青春期起始,她逐渐有了自主意识,不再是父母说一就是一的孩童,也早已厌倦乖巧懂事听话的伪装。只是多年的惯性使然,细枝末节上的顺从并非难事,也能忍受。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那些琐碎事情的堆叠,雪球越滚越大时,喉舌被压制得难以开口。
上次那通电话,冲动之下的她撕开那伪装的面具的一角,黏附在皮肤上的皮套开始松动。
季郁告诉自己,免不了要承担血肉模糊的剥离之痛,但她真正的那层憋闷的皮肤,终于可以有个透气的罅隙了。
一进门,吴阿姨就面色严肃地将季郁拉到一旁。
“小郁,你妈妈今天心情很差,我很久没见她这样了,”她无意识地望向前方,似在回想,“之前这么严重,还是你幼儿园那会儿了。”吴阿姨把桌上那杯牛奶递给季郁,“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季郁把牛奶重新放回桌上,语气平淡,“她晚上都是要喝咖啡熬夜的,不会喝牛奶的。”
同样的,她也不认为尤蓁叶现在会想看见她。
但吴阿姨仍旧担心尤蓁叶,满脸忧心忡忡,“她之前还......”
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吴阿姨立刻噤声。
季郁注意力却一下子落在她未完的话上,声音终于带了点情绪,“怎么了?”
“拿了挺多药回来。”
吴阿姨没看到药盒,但在场的她们都心知肚明那些是什么。
季郁心中一动,没想到尤蓁叶的经神疾病前段时间就卷土重来。
而她,却在这样的时期,任性地和她吵起来了。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就是一场小争执,可在尤蓁叶那里,无疑突发的、措手不及的,是点燃情绪的导线,是精神崩溃的刺激源。
进家门时那点抬头的抗争心理此刻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那股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以往很多次,尤蓁叶情绪发作时,都是季新南充当安抚者的身份,如果爸爸不在家,尤蓁叶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总而言之就是不会当着季郁的面展露那些疯狂又平静、破败又不堪的自己。
但她不知道的是,隔着书房的门扉,季郁将她所有的痛苦都尽数收进耳朵里,同一片阴翳遮蔽的是她们两个人。
门还留着一条缝,没有反锁,季郁抬起手打算敲门,又止住。
握着门把轻轻推开,一眼就看见在书桌上侧趴着尤蓁叶,紧闭双眼,发丝凌乱毫无美感,海草般结成团,披散在背后,全然不复平日精致的样态。
地板上纸团散落四处,桌面的纸张七零八落,好些张画稿上甚至有十几笔突兀刺目的黑线,力道强烈,穿透纸张,留下像薄刃一刀刀划破的累累伤痕,以至于毁了底稿上那条华美的礼服。
搁在墙边人形模特身上的布料也尽数扯下来,堆叠在纸团间,变成废纸废布。
她脱了鞋,赤脚走进书房,放轻步子走到尤蓁叶身边,她鼻息间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亮起,季郁看见弹出电量不足的那条提示。视线挪移,几个药瓶放在边上,其中一瓶倾倒,洒了几片出来。
在药片旁边,是一杯残留少许的黑咖,她不由拧起眉头。
药是生吞还是就咖啡?总之,各占一半的概率。
本来想收拾满屋的狼藉,但这样显然会吵醒尤蓁叶,精神孱弱的人听觉也敏感得要命,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随时能将她从睡眠中拽起来。
于是她作罢,转身蹑手蹑脚离去。
半途,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鼻尖瞬时泛酸,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眼眶,季郁紧闭的齿缝间随即溢出痛苦的嘶声。
剧痛过后,痛感减弱。她坐在地上,俯首一看,一根亮银色的细长大头针扎在肉里,她面不改色地上手拔掉,一点猩红的血液从细小的伤口里渗透出来。
许是动静惊扰了睡梦中的人,尤蓁叶缓缓抬头,望向坐在地上的少女,她和周围杂乱无序的氛围融为一体,好像也成了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人形物件。
布满红血丝的眼里盛满惊讶,她沙哑道:“你怎么进来了?”
扫向如同被扫荡掀翻过的书房,尤蓁叶的脸上涌起不自在的尴尬,她并不想让季郁看见这些。
听见耳后飘来的疑问,季郁背对着她忍痛站起来。
立在原地深呼吸,那句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无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关门时留下一句,“我以为灯没关,进来关灯。”
而尤蓁叶那句“季郁,我们聊聊”被门锁扣上的声音覆盖,弹回了这个封闭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