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声控灯再次亮起,孟彷舟清楚地看见了女生泛红的眼眶,睫羽残留微小的泪花,在灯光照射下,像一闪一闪的碎钻。
他一时喉咙滞涩,不知该说什么。
几秒的对视后,季郁动了动僵住的身体,不大自在地别开脸。
“我......”恍惚过后,孟彷舟才生硬地回复:“刚过来的。”
“那你之前在哪里?”季郁警觉地询问他。
之前她从另一边楼梯上来发现那边被锁了,也就是说能上六楼的通道只有这边的楼梯,可在她来到这里后,根本没有人从她身边过去。
那只有一种可能,孟彷舟比她还要提前到这里。
所以,她刚才打电话的内容——
“你都听到了?”
“没有,”孟彷舟解释,“我在另一边,晚自习下课铃响了才过来的,我以为你走了......”
他声音忽地一顿,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
季郁大概猜出他的后半句,被撞见已经够难为情,她也不想去追究比这更难堪的事情了。
毕竟她刚才隔着电话和尤蓁叶争吵的画面并不美好。
“哦,那你回去吧。”
“你不走吗?”孟彷舟问。
“我自己一个人再待会儿。”
她低头,又摆回刚才的姿势,抱住自己的腿趴在膝盖上。
孟彷舟迈下楼梯,走到和她同级的阶梯,垂眼时无意间扫向地面,可能是因为跳舞的习惯,她的脚竟然是向下绷直脚尖的状态。
他缓缓坐在她旁边,“你猜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
隔着胳膊,季郁的声音闷闷的,“我为什么要猜?”
更形象了,像小动物在防御时触发的尖刺,不过并不锐利,轻轻拂过便会从身上掉落。
孟彷舟不由笑起来,接话主动回答,“你现在,像缩成一团的刺猬。”
就好像是为了映照这句话,季郁绷起脊背,瞥了他一眼,身后无形的软刺耸立起来。
对方却并不因此惧怕后退,反而笑得更为纯善无邪,用澄澈坦荡的目光告诉她——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在你旁边坐坐而已。
她轻哼一声,歪头往身侧看去,“你不懂,心情不好的时候得找个东西抱着才行,就像小孩睡觉得抱着玩偶小熊一样。”
孟彷舟立刻道:“我小时候就不抱。”
“......”季郁撇嘴,“谁问你了。”
“更有安全感吗?”他问。
“怀抱被抱紧的话,心也会跟着被填满,更温暖更安心。”
孟彷舟似在反刍这句话,好一会儿才认同地点头。
“可是,”他再次把目光移到她脚边,“再这样坐下去,真的不会脚麻?”
“怎么可能,”季郁吸吸鼻子,内心轻嗤,她的软开——
等等,不会真的说什么来什么吧?
腿上闪过电流穿过的麻痹感,随后是若有似无的刺痛,正要大言不惭吹嘘自己的基本功的季郁立刻气焰全灭。
她下意识看向孟彷舟,男生憋着笑,气定神闲地坐着。
他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她主动求助。
季郁死要面子,硬是没开口,别过头背对他,仍旧维持不变的姿势,她无所谓地想,反正只是腿麻,不是什么大毛病,过了这阵就好。
没多久,头顶的灯光被一道身影遮挡住,昏暗中,季郁感觉到身旁只剩下空气,便侧过去瞄了眼。
男生已经起身,拍去身后衣服的灰尘,抬腿拾级而下。晚自习课间快结束,这个点他的确该回教室了。
可就在她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却转头来,俯身屈膝,蹲在她下面几级的台阶。
原本曲起的双腿被他的动作带着伸直,望着端放在他掌心的自己的鞋子。
季郁愕然,“你干嘛?”
孟彷舟低着头,“勾脚。”
她下意识配合着勾脚,男生隔着袜子握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抓着鞋子动作轻柔地转动着,为她缓解麻木感,随后是另一只,以同样的力道和手法。
他低着头,额前碎发遮挡着他的眉眼,明暗的光影将他下半张脸的轮廓切割得更为清晰,俏直的鼻梁下,唇缝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从唇线,到鼻梁再到下颌角,再延伸到脖颈,以及微微凸起的锁骨.....虚空里,她用眼神描摹他专注于某件事时的脸部线条。
几分钟后,麻劲儿早就过去。但他的手法很好,季郁有些享受这项“推拿服务”。前提是,忽略腿上的痒意。
虽然他的手隔着袜子握她脚踝,但她还是觉得有些若有若无的痒。
不是那种许多蚂蚁爬来爬去的刺激感,而是像心脏潜藏着一只仰躺着偷懒的小虫子,偶尔翻个身,爬动那么两下,她的心头就会跟着被挠两下。
“好了,不麻了。”她收回脚,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给他擦手,“你这么专业?是培训过什么推拿按摩吗?”
手法很娴熟,完全就是按摩店的技术。
没想到他点头承认了,“家里人腿脚不好,经常抽筋,我就去家附近的推拿馆跟师傅学了点。”
季郁心情一沉。
这个家里人,或许说的是孟爷爷。
“可以出师了,”她避开不该问的,开玩笑道:“你如果开店,我肯定为你的服务买单。”
说着她朝他伸出手,孟彷舟会意,张开手与她击了一掌,“欢迎捧场!”
“......”
掌心的触觉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季郁张开的手僵持着定格在空气里。
“呃……”她顿了顿,“我是想,让你拉我一把。”
孟彷舟一怔,随即发出轻笑,再次伸出手,圈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施力将人带起来,待她身形站稳,又松开了手。
第二节课晚自习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急促的铃声扫荡校园,隔壁教学区的嘈杂人声伴着铃声的尾音渐趋于无。
季郁抬头和孟彷舟对视一眼,他们也该回教室了。
但有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并行在走廊上,她低着头,某句话在唇齿间辗转反侧,欲言又止。
最后一咬牙还是开口了。
“你要不要,去楼上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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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个瞬间,倾诉欲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等到季郁被六楼的风吹醒大脑后而后悔时,她和孟彷舟已经站在实验室顶层的栏杆边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和我妈妈吵了个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