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恍惚之际的荆方观被接连重创,暂时在周身死士的保护下退出战场,抓紧时间上药修整。
白骨再肉,枯树重花,他的思绪随着滋啦作响的肉芽,不合时宜地回到了刚开国的那段日子。
那几乎可以算是他这一生最豪情万丈行成功满的日子。
他成功留下阵营中最骁勇的大将,凭借军功实力取得王储之位,顺理成章地在天下人的羡倾仰慕之中,稳稳当当坐上了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了一个永远柔情蜜意的王后,身份尊贵模样可人,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后院,卸下金戈铁甲青铜面,拿起来自己并不擅长的女工刺绣,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牵肠挂肚。
偶尔在午夜梦回之时,看着床榻边安睡的妻子,他也会有些唏嘘,曾经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如今金盆洗手为他做管家,过往深宫里籍籍无名的小王男却能抓住时机一举称王,命运可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他把小舒道君和舒家卫的存在彻底抹去,这是为了政局考虑,很正常,没有男人希望与一群风格粗犷的母老虎共事,他刚上位,人心不稳,不能如此激进地放几百年来都没有资格进入朝堂的女子与男人们一道指点江山。
当然也有冲破重重封锁的女官走马上任,不过都是因为王后的特意关照而幸运地与男官们同事一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派到贫苦严寒之地受尽折磨。
少部分舒家卫被打散重编,更多的女兵与她们的将领一样,解甲归田,重拾女职。
不过,为了补偿失去姓名的舒挽月,他决心往后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很快,身为王君的荆方观得到了更多权势,也顺理成章地占有了更多美人。
舒挽月操劳伤身,本身心思就重的她一天到晚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内部各家族的交锋、外边虎视眈眈的各州商人、战场上的遗留问题还有宫中越来越多的争宠美人…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舒挽月开始郁郁寡欢,也不怎么联系远在嘉应故乡的舒挽禾了。
荆方观很久很久以后才发现她的异常。
舒挽月一日之间要喝许多次补药来平复隐伤,那是从前荆方观特地请云游仙人开的一味十全大补药方,能使人畅通血淤,活络经气,只不过可能有些小小的上瘾性。
那段时间飘飘欲仙的荆方观并没过多把注意力施舍给这个一向让他很放心的女人,直到有孕五个月的王后拿起雀龙飞,出现严重的自毁倾向时,他才惊觉事情不妥。
被救下来的舒挽月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求与他和离,或者让舒依禾来接她回嘉应,她不想也不能再继续当这个贤淑王后。
荆方观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他爱着她,因此他想过反思,舍弃美人富贵,以后更加好好地对待舒挽月。
可是他触手可及的是世间最最高无上的王权———名垂青史、战绩彪炳、千秋万代———权欲让原本自卑多疑的王男变成了刚愎自用说一不二的王君,尝过了世间最甜美的属于权力的滋味,他无法再生出任何细腻柔软的感情。
尤其是对着一路扶持他上位,从始至终看起来都很清醒,还见过他所有低劣卑俗模样的舒挽月。
他在舒令仪出生后的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将所有的温情蜜意给她了。
他爱她的,他爱过她的,她是他在弱小之时的唯一同盟,他是她的有情渡劫人,然而到达权势顶峰之刻,他却突然厌倦了这一场名为爱的追逐游戏,自认为一直在单方面付出的他觉得精神堪忧的舒挽月早就成为了他的污点。
一个无精打采失魂丧魄,还只生育了个女孩的,浑身都是在战场厮杀之后留下的可怖伤疤的病弱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彪炳千秋的荆州王君?
她作为辅佐者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未来不属于她。
她将永远被定格在他的落难生涯中。
早就暗中收集了无数情报的舒依禾抱着牙牙学语的小侄女,对坐在黄花梨靠椅上晒太阳的舒挽月说。
“你何必如此执着?”
“他有自己的事业,你是否有与之相配的能力?美貌?智慧?爱意?真心?依我看,你们俩追求的东西从始至终就不一样。”
“你早就被他唾弃了。”
夕阳下看不清舒挽月的脸,她背对着两人,手边放着一碗漆黑苦涩的汤药,她满不在乎地用汤匙在碗里搅起一阵阵翻涌的涟漪。
“我感受到爱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情意,也够了。”
她的心跟着汤药翻来覆去的强烈悸动,舒依禾怔怔看着日渐消瘦憔悴的阿姐,没说话。
人总是用一瞬间的美好来原谅许多悲痛。
当然,这是爱。
但是,这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