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依禾动用禁术,只用一个时辰便从嘉应老家赶到了荆州主城王府舒挽月的小院子里,代价是一只眼睛的失明。
虽然只是暂时性,但她不可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各路政敌看出舒家家主的不妥之处,这些鬣狗秃鹰时刻对这个古老的母系家族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她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舒依禾华服长裾步履平稳,头上插只斜流苏的步摇,端正有礼地差人送帖传话,问嘉应舒家之主已至,可否进去见王后最后一面。
王君思忧过度,早早在奴仆美人的劝慰中睡下了,不过深夜遥闻舒家人到访也不算很意外,毕竟两姐妹感情好那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再说更深露重也不可能叫人空等一晚,于是管家思忖片刻,还是自作主张将人请了进去。
一面走,管家一面叹气,神思无奈痛心又不解,情真意切:“唉,这事儿也实在是太突然了,谁能想到…”
“其实也早有先兆,最后的这些日子,王后老是整日整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既不执掌中馈管理后宅,也不外出社交承担一国之后的责任,料想精神已经是不太好了。”
舒依禾没答话,眼神微微凝固,嘴角扯了一扯。
老管家一路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舒依禾不发一眼,只是机械性的点头微笑。
半路上,她们不期然撞见了当今天子之师,特赦国姓“荆”的文臣首尊荆来鹄。
舒依禾认识他。阿姐偶然也会在回信中提及此人,说他是生平所见最睿智的谋士,万卷书读得,万里路也跟着她们行过,性格刚正不阿,是她很好的一位友人。
舒依禾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厌恶他。
她们是同一种人,阴暗,自私,恶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区别可能只是舒依禾喜欢在暗处默默折磨猎物,荆来鹄却喜欢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推着人眼睁睁掉进火坑。
她们在游廊尽头狭路相逢。
荆来鹄手执几方裹起来的密卷,行色匆匆眼圈青白,很是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但嘴角是满足而上扬的,像又成功做了一件升官发财的美事。
安插在前朝的探子传话回来,说日前首辅大人北上治患有功,王君有意晋他为超一品大爵———这可是荆州开头辟地头一遭。
荆来鹄盯着她。
舒依禾嘴角勾起甜蜜的微笑,眼神像淬了毒一样恶狠狠瞪了回去。
荆来鹄悻悻然摸了摸自己保养得当的美髯,又笑了:“王后早年烈性难驯,今日一看,节哀顺变。”
“女子家还是贞静些好,又何必搞什劳子女官女学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舒依禾咬了一下嘴唇,面上做足十分的可怜态势:“多谢首辅诫言,阿姐没了,我还在,她的遗愿我会尽力实现的。”
“我会长命百岁,来日看着首辅大人———”
谢世的。
……
比豆芽高不了多少的舒令仪躲在半开半闭的门扉后,警惕地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来往过路的每一个人看,等待一瞬间的空隙机会。
她不理解为什么大人们不肯让她进去见娘亲。
明明,明明昨天夜里她还曾唤她进去,还轻轻摸了她的头的,明明她承诺过会送她最喜欢的那只画笔的,她连颜色和款式都挑选好了,明明说好今天早上要一起出来吃王府后花园拐角狗洞旁边那家的小馄饨,怎么,怎么就不能进去了呢?
舒令仪的鼻子抽了一抽,但她依旧坚强的没哭出声来,单薄可怜的小身板在晨曦前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夜里做了一场噩梦,她心里面不舒服,想溜进来和娘亲一起睡暖暖和和的被窝。
可是大人们不肯让她进去,还把她强硬地抱到了院外,让三四个嬷嬷看着她睡觉。
舒令仪在被窝里蒙着头屏气给嬷嬷们一人画了一个枕头,再悄悄露出一根呆毛的时候,板着脸的大人们就全部都睡着了。
舒小王女喜欢画画,今天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更喜欢,因为它能帮助她找娘亲。
她快速穿好外衣,连小啾啾都来不及扎就像小炮弹似的冲出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要去找娘亲要抱抱!
欢呼雀跃的推开门,先撞见的是一片凝固的白。
周围是白窗白椅白盆白椅,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姨母穿着一袭纯白无暇的长裙,静静坐在娘亲围绕着白色牡丹花的床边。
她先被床头瓷瓶里摆着的白色竹叶吸引了目光,舒令仪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去捡地上掉落的单片竹叶。
“姨母!”她甜甜地撒娇:“你好久没有来看仪宝啦,这次带了什么小玩意给我呢?”
“仪宝想要白色的纸,可以画画的那种!”
她走近了两人,这时候才发现一些奇怪的端倪:“咦,娘亲睡得好香,我要和她一起睡!”
小孩子做事总是如此冒失,丢芝麻捡西瓜,刚刚还缠着舒依禾想要白纸,这会儿又急急忙忙地拖鞋拖袜要去挨着舒挽月睡觉了。
舒令仪歪着脑袋有点不懂,为什么睡觉的时候娘亲还要盘头发戴发簪呢?虽然斜流苏的金色蝴蝶步摇确实很好看啦。
看着舒令仪的一系列动作,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舒依禾似乎终于惊醒了似的,眨眨眼睛,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唇角是弯的,眼睛是平静无波甚至下垂的。
今夜她已经笑过太多次了,明天还有更多的笑容等着她扯动,在如今唯一最亲近的人面前,她不想再笑了。
“来,仪宝。”她温柔唤道,动作缓慢地拍了拍白花花的柔软床铺:“这里很大,睡三个人是完全没问题的喔?”
“娘亲她累啦,咱们让她在里边好好休息,姨母睡在中间,抱着咱们仪宝睡觉好不好?”